消毒水的气味像无数根钢针刺入鼻腔,陆沉的膝盖在缴费处冰凉的瓷砖上压出两片青紫的淤痕。手机屏幕在昏暗走廊里泛着冷光,ICU病房的费用单上,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正在吞噬他最后的尊严。他的指尖沿着"血液透析"那栏往下滑,37.6℃的体温在纸张上晕开细小的汗渍。
"陆先生,您母亲的情况不能再拖了。"护士戴着蓝色乳胶手套敲击柜台玻璃,指甲盖磕在钢化玻璃上的声音像定时炸弹的倒计时,"明天中午前补齐三十万,不然我们只能停止CRRT治疗。"
推车碾过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金属轮子与瓷砖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陆沉攥着褪色帆布钱包的手指节泛白,劣质布料在掌心发出细微的撕裂声。钱包夹层里露出半张泛黄照片,七岁那年的全家福上,父亲的工作证还别在沾着木屑的衬衫口袋。
"让一让!"护工推着转运床粗暴地挤开人群,床脚撞在他小腿迎面骨上。陆沉踉跄着扶住墙壁,后腰撞到消防栓的金属柜门。消毒水顺着白墙流淌的痕迹像无数道泪痕,在惨白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走廊尽头传来心电图机的警报声,陆沉猛地起身,膝盖骨撞击地面的闷响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吞没。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某招聘网站的推送广告在惨白灯光下格外刺眼:"诚聘契约丈夫,身高185cm以上,容貌端正......"
他的拇指悬在"报酬丰厚"西个字上方颤抖,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夜在建筑工地搬运钢筋时蹭上的铁锈。电梯镜面映出他僵硬的倒影,旧西装肩线处开线的痕迹像道狰狞的伤疤,领口磨出的毛边在喉结下方投下细碎阴影。
"叮——"
电梯门在38层打开时,真皮座椅转动的轻微摩擦声混着八音盒的旋律飘来。陆沉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锁骨下方被石灰粉灼伤的旧疤正在发烫。那是三年前伪装成拆迁办文员时留下的,当时顾氏地产的打手将生石灰泼向抗议人群,他扑过去护住孕妇时被灼伤的勋章。
"像,太像了。"
苏念安的声音像手术刀划开无菌包装纸般冷冽。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轻轻叩击檀木桌面,腕间的珍珠手链与桌角的水晶八音盒碰撞出清脆声响。阳光从270度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她真丝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上折射出十字星芒。
陆沉的视线掠过她耳垂上的南洋金珠,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突然在耳膜深处回响。昨夜母亲苍白的脸庞浮现在防菌帘后,那些插满管子的手臂让他想起小时候在菜市场看到的冰冻鱿鱼。
"我需要你签三年契约。"苏念安推过烫金文件,纸页翻动时带起的风掀起他额前碎发,"每月五十万生活费,但对外必须扮演完美丈夫。"
缴费窗口的钢化玻璃突然在记忆里重叠,电子屏上滚动的医药费精确到小数点后西位。陆沉盯着文件末尾的违约金条款,突然发现那串数字的波动频率,竟与母亲监护仪上的心跳曲线惊人相似。
"苏总需要的是演员还是傀儡?"他屈起指节敲在"不得干涉私生活"那行字上,指甲盖上的裂痕渗出细微血丝。八音盒正在播放《致爱丽丝》,某个变调的音符让他想起父亲留下的老唱片,七岁那年被推土机碾碎的还有那台留声机。
苏念安忽然倾身向前,雪松香水的味道混着咖啡的苦涩扑面而来。她的睫毛在颧骨投下羽翼状的阴影,瞳孔里跳动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我要你记住每个纪念日的礼物价格,在记者面前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还有......"
她的声音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震动打断。陆沉瞥见屏幕上的"顾承舟"三个字,那个在财经杂志封面上永远挂着得体微笑的男人。苏念安按掉电话时指甲在屏幕上划出刺耳声响,这个瞬间他看见她腕内侧有道淡青色的旧痕,像是被绳索勒过的印记。
"还有什么?"陆沉故意将钢笔在指间转出银光,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在手术室递止血钳的流畅。墨水滴落在违约金那栏,晕开的墨迹像ICU病房监控屏上突然扩散的心律不齐。
苏念安从鳄鱼皮包里抽出铂金名片,边缘锋利的卡片割破他食指指腹:"记住你衬衫第三颗纽扣的位置,那里会被至少三家媒体的长焦镜头对准。"
血珠渗进契约纸的纤维里,陆沉突然想起今晨在护士站偷听到的对话。那两个实习生议论着9床病人因为欠费被停药的场景,呼吸面罩被摘下的瞬间,监护仪的蜂鸣声像指甲刮擦黑板般刺耳。
当他签下最后一笔时,八音盒正好转到第七个音节。苏念安起身时带起的风掀起文件一角,他看见她高跟鞋尖沾着的泥点——来自医院后巷那条正在翻修的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