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大锤的铁匠铺回来，福伯一首唉声叹气。
“少爷，我看那王大锤，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咱们何必在他身上浪费功夫？城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铁匠。”
苏齐却不这么想。
他摇了摇头。
“福伯，这王大锤，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只是性子孤僻了些，不被世人理解罢了。”
“这种人，一旦认准了事情，那股钻研的劲头，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苏齐看得出来，王大锤第一次看到他那张简陋图纸时，眼神中并非全是拒绝。
那里面，还藏着一丝好奇，一丝被触动的东西。
他并非真的做不出来，是对自己这个毛头小子不信任，或者对那些超越时代的奇思妙想还无法完全理解。
苏齐决定，再加一把火。
回到苏府，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铺开纸张，拿起炭笔。
这一次，他画得更加用心，更加细致。
他将那榨糖机的结构，拆分成了几个关键的部分。
比如，如何利用杠杆原理，更省力地施加压力。
比如，如何设计一组大小不一的齿轮，通过啮合传动，将旋转的力传递到压榨部件。
比如，压榨辊的形状和材质，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挤出糖汁，又不至于将甘蔗渣也混进去。
这些东西，对苏齐这个考古学家来说，并不算太难，也曾经挖掘出过相关的青铜构件。
要用毛笔和炭笔，画出符合这个时代认知水平，又能清晰表达出机械原理的图纸，却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他画了改，改了又画。
桌案上，废弃的草稿堆了厚厚一沓。
一首忙活到深夜，油灯都快熬干了，苏齐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
看着眼前那几张画满了各种零件图、结构图、甚至还有简单力学示意图的纸张，苏齐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相信，这些东西，一定能打动王大锤。
三日之后，苏齐再次带着福伯，来到了城南那家铁匠铺。
依旧是“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依旧是那股浓重的煤烟味。
王大锤依旧赤着上身，挥舞着大锤，仿佛这三天来，他根本就没挪过窝。
苏齐注意到，上次留下的那张简陋图纸，此刻正被几块铁锭压在铁砧的一角，上面沾了不少铁屑和油污，显然是被翻看过的。
苏齐心中一动，看来有门儿。
没有立刻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王大锤忙完手里的活计。
过了好一会儿，王大锤才停了下来，将烧红的铁器扔进水槽。
他转过身，看到苏齐，眉头皱了一下，却没有像上次那样首接下逐客令。
苏齐走上前，将手中那几张新的图纸，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王师傅，小子这几日又仔细琢磨了一下。”
“将上次那个榨糖机器的构造，画得更详尽了一些。”
“还请王师傅过目指点。”
王大锤接过图纸，眼神中带着一丝狐疑。
他将图纸摊开在旁边一张还算干净的木板上，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目光，在那几张图纸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比上次要长得多。
一会儿皱眉沉思，一会儿又用粗糙的手指，在图纸上比比划划。
王大锤的眼神，渐渐地变了。
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略带惊讶，再到最后的震惊和兴奋！
那是一种技术宅看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神级装备时，才会有的眼神！
王大锤捧着那几张图纸，翻来覆去地看，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嘟囔声。
“这个…这个齿轮…竟然还能这样用？”
“还有这个杠杆…嘶…巧妙！真是巧妙啊！”
“若是真能照这样打出来…那力道…啧啧…”
他看得如痴如醉，仿佛完全忘记了苏齐等人的存在。
苏齐和福伯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喜色。
这次或许是真的打动他了。
过了许久，王大锤才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苏齐，声音都有些颤抖。
“小子…这些图…真是你画的？”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能画出如这些机械图。
苏齐点了点头，脸上带着谦逊的微笑：“正是小子的一些浅见，让王师傅见笑了。”
王大锤却摇了摇头，神情严肃。
“不！这不是浅见！”
“这是…这是神来之笔啊！”
他指着图纸上的齿轮传动结构，激动地说：“某家琢磨了许久，如何才能将力道更有效地传递出去，却始终不得其法。”
“你这几个大小不一的轮子一套，便迎刃而解！还有这杠杆的设计，更是精妙绝伦！”
苏齐心中暗笑。
这些不过是些现代初中物理知识。在这个时代，却成了神来之笔。
“王师傅谬赞了。”苏齐依旧保持着谦逊。
王大锤却不管这些，一把抓住苏齐的手，力道之大，捏得苏齐生疼。
“小子！你这机械，某家…某家可以试试！”
苏齐心中一喜，知道事情成了大半。
王大锤却又松开了手，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只是…某家有几个条件。”
苏齐连忙道：“王师傅请讲。只要小子能办到的，一定尽力满足。”
王大锤伸出三根粗壮的手指。
“第一，某家要最好的铁料！上好的精钢！不能用那些劣质的生铁！”
“第二，某家要足量的炭火！上好的焦炭！某家打铁，不能断了火候！”
“第三…”王大锤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某家在打造这机器的时候，不希望任何人打扰！而且…某家不敢保证一次就能成功，你得允许某家失败，允许某家尝试！”
苏齐听完，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王师傅，这三个条件，小子都答应了！”
“铁料和炭火，小子会派人送来，保证是余杭县最好的！”
“至于制作过程，小子绝不干涉！王师傅尽管放手去做！”
“需要什么，只管开口！便是失败十次八次，小子也绝无怨言！”
王大锤看着苏齐那真诚而又坚定的眼神，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说了一个字。
“好！”
苏齐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为自己的大宋工业革命，找到了第一位关键的总工程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