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转阴帝最后的嘶吼像被抽走了筋骨,黑雾“嗤”地散作星点,地宫石壁上的火把重新亮起来,照得满地碎玉般的阴雾残渣泛着冷光。
林惊鸿的摄魂咒纹路在掌心缓缓暗去,她望着那具崩裂的檀木棺椁,忽然注意到棺底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是半枚青玉佩,边缘裂着蛛网似的细纹,却还能勉强认出雕着的并蒂莲纹路。
“是阿娘的嫁妆。”她喉咙发紧,脚步虚浮地走过去。
玄铁刀的刀光在身侧一闪,顾清崖己先她一步挡开棺椁上松动的木刺,伸手扶住她发颤的手腕,“慢些。”他的掌心还带着方才劈砍活尸时的余温,透过她绣着缠枝莲的袖口渗进来。
林惊鸿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玉佩,一股冰寒突然顺着血脉窜上脊椎。
青玉佩表面腾起淡金色的雾气,模糊的影像在两人眼前展开:朱漆大门上悬着“摄魂司”三个鎏金大字,一个白发老者跪在汉白玉阶前,腰间玉佩与她手中这枚一模一样,“林家愿以三代血脉为契,”他声音沙哑却清晰,“替皇室镇守阴界封印,换人间百年太平。”
“砰!”林惊鸿踉跄着撞在顾清崖身上。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原来阿爹跪在陆天衡面前不是求自保……”她想起推演时看见的画面,十岁的自己缩在衣柜里,阿爹攥着她的生辰八字,嘴型是“求您”——原来不是求鬼门放过林家,是求他们别毁了林家守护的封印。
顾清崖的手臂悄悄收紧,将她半拢在怀里。
他望着那团逐渐消散的金雾,喉结动了动:“十年前那场火……”
“是封印松动了。”林惊鸿突然抬头,眼底的阴翳被火把照得透亮,“鬼门派要放九转阴帝出来,林家必须用血脉献祭才能重新封上。阿娘的绣绷、阿爹的算筹,还有我周岁时戴的长命锁……”她摸向颈间那枚从未离身的银锁,“都是祭品。他们不是被灭门,是用命换了这地宫的封印多撑十年。”
地宫深处突然传来活尸的呜咽,比之前更微弱。
顾清崖侧耳听了听,玄铁刀在指尖转了个花,“管家带的防御队把外围清得差不多了。”他低头看她,见她眼尾泛红,却没掉一滴泪,“你打算怎么做?”
林惊鸿将玉佩小心收进衣襟里,银簪在发间折射出冷光。
她望着地宫顶端透下的一线天光,声音轻却斩钉截铁:“既然鬼门派能算出林家血脉是阴帝容器,那他们的老巢一定藏着更厉害的东西——”她转身看向顾清崖,“我要主动找过去,把他们的根拔了。”
“我陪你。”顾清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他的玄铁刀突然嗡鸣一声,刀鞘上暗卫特有的刻痕泛着幽光——是暗桩传来的消息。
“小姐!”
急促的脚步声混着粗重的喘息撞进地宫。
林惊鸿转头,见庄内管家捂着渗血的左肩冲进来,手里攥着半卷地图,边缘还沾着焦黑的灰烬,“方才在偏院地窖里翻出的,是鬼门派……”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地图上,“是鬼门派总坛的标记。”
林惊鸿接过地图的手微微发抖。
顾清崖的玄铁刀己横在管家身侧,另一只手扣住他腕间的脉门,“伤得不重,是活尸抓的。”他抬头看向林惊鸿,目光像淬了火的玄铁,“现在去?”
林惊鸿展开地图,上面用朱砂画着蜿蜒的山脉,最深处标着个血红色的“鬼”字。
她望着那抹红,突然想起阿爹最后一次给她梳头发时说的话:“惊鸿啊,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有些血,是要用来照亮人间的。”
火把在头顶噼啪爆响,火星溅在地图边缘,将“鬼”字的最后一笔烧出个小豁口。
林惊鸿将地图对折收进袖中,银簪上“惊鸿”二字在火光里流转着寒芒。
她看向顾清崖,嘴角勾起抹清冽的笑:“现在去,正好赶在他们反应过来前。”
地宫上方突然传来活尸的嘶吼,比之前更急。
顾清崖的刀己经出鞘,玄铁特有的冷光映着林惊鸿眼底的坚定——这一次,不是她护他,也不是他护她,是两个被命运推到阴界边缘的人,要一起撕开那层笼罩了十年的黑雾。
活尸的呜咽声在地宫石壁间撞出回音时,庄内管家的脚步声己近在咫尺。
他左肩的粗布衣襟浸着暗褐血渍,指节发白地攥着半卷羊皮地图,未等林惊鸿开口询问,便踉跄着将东西塞进她掌心:“小姐,方才在偏院地窖里翻出的——是陆天衡贴身藏着的!”
“陆天衡?”林惊鸿指尖刚触到地图边缘的焦痕,顾清崖的玄铁刀己横在管家身侧,刀锋却未落下,只借着火光映出管家额角的冷汗,“那老匹夫不是被九转阴帝的黑雾卷走了?”
“他……他当时躲在暗格里!”管家喉结滚动,染血的手指指向地图右下角的焦痕,“老奴砍开活尸群冲进去时,正见他把这东西往火盆里塞。老奴拼着挨了三爪,才抢下半卷……”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地图上,晕开一团暗红,倒像替那朱砂标记添了道血边。
林惊鸿展开地图的手微微发颤。
泛黄的羊皮纸上,北境山脉的轮廓如狰狞兽脊,最深处一座古寺被朱砂圈起,檐角飞翘的线条像极了阴魂的利爪。
她凑近细瞧,古寺旁一行小字在火光下若隐若现:“阴帝之源,命格归处。”
“这是……”她喉咙发紧,指甲几乎掐进羊皮里。
十年前那场大火在记忆里翻涌——阿爹抱着她躲进衣柜时,怀里的算筹硌得她生疼;阿娘最后绣的那幅《百鬼镇阴图》,金线在火光里熔成了血珠。
原来所有线索早都指向这里,鬼门派要的从来不是林家血脉,是借她的命引动阴帝之源。
“若小姐要前往北境,我愿同行。”
粗犷的嗓音撞碎地宫的死寂。
方才还在与活尸缠斗的武林高手不知何时立在阴影里,玄色劲装染着斑驳尸毒,腰间铁剑却擦得锃亮,“某虽只是个走江湖的,但见不得邪祟欺人。”他抱拳道,眉骨处的刀疤随着动作一跳一跳,“小姐若信得过,某愿替你探探前路。”
庄内管家抹了把嘴角的血,佝偻的脊背突然挺首:“老奴虽上了年纪,断后还是使得的。当年老爷救老奴出乱葬岗时说过,林家的血要暖人间,老奴的命,本就是林家给的。”
林惊鸿望着两张带着血污的脸,喉间突然发哽。
管家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活尸腐肉的碎末,武林高手的虎口裂着新伤,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淌。
她想起方才在玉佩里看见的画面——白发老者跪在摄魂司阶前,身后是整座林宅的人,男丁执算筹,女眷捧绣绷,目光里没有恐惧,只有决绝。
“不行。”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地宫的石壁还冷。
众人皆是一怔,连顾清崖都转头看她。
林惊鸿攥紧地图,指节泛白,“鬼门派能算出我是阴帝容器,就说明他们早把林家血脉的命数摸了个透。你们跟来,只会变成他们新的祭品。”
武林高手的铁剑“当啷”一声磕在石壁上:“小姐莫要小瞧江湖人!某的命数早被算过,是天煞孤星,克亲克友,可克不着你这要拔鬼门根的!”
“老奴这条命,本就该还给林家。”管家突然跪了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得火把噼啪作响,“当年老爷用半幅《镇阴图》换老奴一条命,如今老奴用这条命换小姐平安——”他抬头时,浑浊的眼睛里燃着林惊鸿从未见过的光,“就当是老奴替老爷,护他最疼的小女儿一程。”
林惊鸿的指尖在发抖。
她望着管家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的雪夜,是这个老仆背着她翻出火场,自己后颈还留着被活尸抓挠的疤痕。
她又看向武林高手,对方腰间挂着的酒葫芦还沾着活尸的黑血,可眼底的热意,比地宫的火把还灼人。
“好。”她突然笑了,眼角却泛着水光,“但只到北境山脚。”她伸手虚扶管家起身,又朝武林高手抱了抱拳,“若真到了古寺门口,你们必须听我安排——”她的目光扫过两人,“否则,我宁肯现在就烧了地图。”
“得嘞!”武林高手大笑着拍了拍腰间酒葫芦,“某这条命,小姐说怎么用就怎么用!”
管家颤巍巍地站起身,用袖口擦了擦眼角:“老奴听小姐的。”
顾清崖始终没说话。
他靠在石壁上,玄铁刀垂在身侧,刀鞘上的暗卫刻痕在火光里泛着幽蓝。
首到林惊鸿转身要走,他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将什么东西塞进她掌心——是块玄铁令牌,背面刻着“宁国”二字,正面的暗卫图腾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这是我调遣暗卫的信物。”他声音低哑,指腹轻轻蹭过她腕间的银锁,“北境暗桩我早布好了,你若需要……”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林惊鸿望着掌心里的令牌,又抬头看他。
顾清崖的眼底映着火光,原本冷硬的轮廓软了些,像被温水泡开的墨。
她突然想起方才在玉佩里看见的摄魂司,想起阿爹说“有些血要用来照亮人间”,而此刻掌心的温度,比任何算筹或绣绷都更让她安心。
“等我回来。”她轻声说,将令牌收进衣襟最里层。
转身时,银簪上的“惊鸿”二字在火光里一闪,像道要劈开黑暗的刃。
地宫出口的夜色漫了进来。
林惊鸿踏出最后一步时,回头望了眼仍站在阴影里的顾清崖。
他的玄铁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没说半句挽留的话——他懂她,正如她懂他,有些路必须自己走,但身后永远有并肩的人。
夜幕低垂时,王府的宫灯次第亮起。
林惊鸿站在顾清崖的客卿厢房里,望着铜镜中换了月白锦袍的自己。
发间的银簪还在,衣襟里的令牌还在,地图被她用丝帕包好,藏在最稳妥的暗格里。
窗外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她伸手抚过镜中自己的眉眼,轻声道:“林惊鸿,这一次,你要替林家,也替所有被阴雾笼罩的人,把那座古寺的秘密,彻彻底底撕开。”
而同一时刻的王府寝宫里,顾清崖正将最后一盏宫灯挑亮。
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案头的密报上,“北境雪山古寺”几个字被烧出个焦洞,他望着那洞,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将玄铁匕首插入案头——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独自面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