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西年腊月廿六,应天府的雪愈发绵密,将紫禁城染成一片素白。朱允熥踩着积雪踏入奉天殿,蟒纹皂靴在金砖上叩出清响。他怀中藏着昨夜誊抄七遍的《北平粮税改革疏》,羊皮纸被体温焐得温热,墨迹却依旧透着凌厉锋芒。
殿内炭火噼啪作响,朱元璋端坐在蟠龙宝座上,翡翠扳指与龙纹扶手套出清脆碰撞声。"允熥,"老皇帝目光扫过少年肩头的雪粒,"听说你要奏陈北平税赋?"
朱允熥行三叩九拜大礼,起身时展开卷轴。宣纸上,现代柱状图与大明田亩赋税明细交相辉映,红笔标注的数字刺目惊心:"皇爷爷请看,北平藩地占全国耕地十二分之一,却承担三成粮税。表面看似充盈国库,实则..."他突然提高声调,惊得殿内群臣纷纷侧目,"实则让燕地百姓卖儿鬻女,让藩王军资暗藏隐患!"
户部尚书王惠卿见状,脸色微微一变,但他毕竟久经官场,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只见他上前一步,紫袍玉带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光,义正言辞地说道:“殿下此言差矣!太祖爷定下的税制,乃是经过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才确定下来的,岂能随意更改?北平作为北疆的门户,地理位置至关重要,赋税沉重也是为了能够养活那十万雄兵,以保我大明江山社稷的安稳啊!”
然而,朱允熥对此似乎早有准备。他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从衣袖中取出一本布面账本,然后用力地摔在了丹陛之上。只听“啪”的一声,账本落地,仿佛也在向众人宣告着它的重要性。
朱允熥指着账本上那密密麻麻的朱批,厉声道:“这是北平布政使司的秘档,上面详细记录了连续三年百姓逃荒的数据!”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怒,“去年秋收,燕王府的粮仓竟然新增了百万石存粮!敢问王大人,这些粮食究竟是从何而来?”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朱元璋扳指的手顿住,目光如鹰隼般盯着账本上的"燕王府"三字。朱允熥抓住时机,展开第二幅图卷:"孙儿提议推行'分税制',将北平粮税分作三份——一份供朝廷,一份充边军,一份留作民生。如此既保北疆安稳,又..."
“荒谬!”一声怒喝突然响起,如平地惊雷一般,在朝堂之上炸响。众人惊愕地循声望去,只见吏部侍郎张敏满脸怒容,从班列中跨步而出。
他的官服补子上,那只锦鸡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随着张敏的颤抖而微微颤动着,仿佛随时都要展翅高飞一般。
张敏站定后,用手指着殿下,厉声道:“自古藩王赋税尽归中央,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岂容殿下随意更改?殿下此举,难道是要割裂我大明江山不成?”
朱允熥不慌不忙,取出个精巧算盘拨动算珠:"诸位请看,按旧制北平年缴粮税三百万石,百姓实则负担五百万石。若改行分税制,朝廷所得不减反增二十万石,且..."他突然压低声音,"且能杜绝藩王以税养私兵的隐患。"
这句话如重锤砸在群臣心头。朱元璋的龙椅发出细微吱呀声,朱允熥知道老皇帝动了杀心——毕竟当年蓝玉案,便是因私蓄甲士而起。他趁热打铁,从袖中掏出块琉璃镜片:"这是西洋千里镜的镜片,可看清百里外的动静。孙儿恳请在北平要道设税监司,用此物监察粮车往来。"
当侍卫将琉璃镜片呈上御案时,朱元璋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举起镜片望向殿外,远处的铜龟鹤瞬间清晰可见。朱允熥趁机道:"如此一来,北平赋税去向皆在陛下掌控之中,既养得了兵,也护得住民。"
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逐渐降临,天空中的晚霞也渐渐被黑暗所吞噬。然而,在这暮色渐浓的时刻,争论却依然在激烈地进行着,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朱允熥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场激烈的争论。他的目光不时地扫过在场的众人,留意着每个人的表情和反应。突然,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徐达始终保持着沉默,但他的手指却不时地轻轻敲击着朝服的下摆。
朱允熥心中一动,他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这是徐家军整装待发的暗号,只有徐家军内部的人才知道这个秘密。徐达这样做,显然是在向他传递某种信息。
与此同时,太子朱标也显得有些紧张。他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奏折,以至于手指的关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朱允熥能够感受到朱标内心的焦虑,他知道朱标是在为自己担心,生怕这场争论会对他产生不利的影响。
"够了!"朱元璋突然拍案,震得御案上的镇纸跳起三寸高,"允熥所奏,三日后再议。散朝!"
当夜,朱允熥在书房反复推演税改细节。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应天城防三维图》上的线条重叠。蓝文徽匆匆而入,青铜面具上凝着霜花:"殿下,燕王府送来密信。"
信纸展开,只写着"玩火者焚"西个朱砂大字。朱允熥却轻笑出声,将信纸凑近烛火:"告诉徐妙锦,按原计划行事。明日早朝,我要让满朝文武看看,什么叫'利国利民之策'。"
时光匆匆,三日转瞬即逝。奉天殿内,原本庄严肃穆的氛围被激烈的争论声所打破,仿佛整个大殿都在这喧闹中微微颤抖。
朱允熥站在殿中央,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这次,他带来了更为惊人的证据——二十名来自北平的百姓代表。这些百姓们身着破旧的衣衫,面容憔悴,然而他们的眼中却燃烧着愤怒与绝望。
当朱允熥示意他们开口时,这些百姓代表们纷纷诉说着自己的遭遇。他们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如泣如诉,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般敲打着在场众人的心房。
“我们北平的百姓,己经被税赋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一位老者颤抖着说道,“每年的收成,除去交纳税赋,所剩无几,我们连温饱都难以维持啊!”
“是啊,我们家的孩子都饿得面黄肌瘦,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另一位妇女哭诉着,泪水顺着她那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殿内的官员们听着这些百姓的哭诉,有的面露不忍之色,有的则低头沉思,然而更多的人却是无动于衷,甚至露出不屑的神情。
就在这时,一位老妇人缓缓走上前来。她的右手空荡荡的,衣袖随风飘动,显得格外凄凉。当她将那只被砍断的右手展示在众人面前时,整个奉天殿内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惊愕地问道。
老妇人泣不成声地说道:“因为拖欠了税粮,官差们就……就把我的右手砍断了!我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太婆,以后可怎么活啊!”
她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刺破了殿内那看似平静的表面,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税赋重压下百姓们的苦难与绝望。
"皇爷爷,"朱允熥跪在丹陛之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孙儿愿以性命担保,此改革若行,三年内北平必现盛世景象。若有差池,孙儿甘受千刀万剐!"
朱元璋盯着孙儿倔强的眼神,恍惚间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他想起平定陈友谅时的孤注一掷,想起建立大明时的铁血手腕。最终,老皇帝重重叹了口气:"准了。着户部三日内拟出细则,允熥协同督办。"
走出奉天殿时,雪不知何时停了。朱允熥望着湛蓝的天空,握紧了腰间玉佩。这场税改之争,看似是为国为民,实则是他与朱棣博弈的第一步。而那枚刻着"允"字的调兵令牌,此刻正藏在他贴身衣袋里,等待着出鞘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