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续办得出奇的顺利，方大爷捏着那份手写的转让协议，像是捏着千斤重担。
杨明把房契和协议收好，又把剩下那一沓钱推了回去。
“方大爷，这三天，您老就安心收拾东西。屋里但凡您觉得有念想的，都带走，不用跟我客气。”
“这三天，这院子还是您的家。”
方大爷嘴唇翕动，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份体面，他收下了。
……
走出朱漆大门，苏清清才感觉自己能顺畅地呼吸了。
胡同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三个人的脚步声。
她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
“杨明远，你是不是钱多烧的？”
她还是没忍住，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顾峄城脸色一变，拉了她一下。
“清清，别乱说。”
杨明却没生气，只是停下脚步，看着她。
“为什么这么说？”
“那院子，六千块钱己经顶天了，你多给西千，还把所有家具都送他，这不是傻是什么？”
苏清清觉得自己占着理，声音也大了一些。
“他是个孤寡老人，儿子都牺牲在了战场上，就剩这一个念想，六千块，那是卖房吗？那是卖血。”顾峄城替杨明解释。
“可我们过日子，不也得精打细算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苏清清反驳。
她就是这种观念，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观念。
杨明笑了。
他没跟她争辩，而是看向顾峄城：“还记得牛棚里的赵老师吗？”
顾峄城愣了一下，随即想了起来。
“记得，那个教物理的老教授，刚下去的时候，饿得皮包骨头。”
“嗯。”杨明说，“他有严重的胃病，吃不了粗粮，我那时候偷偷给他送过几次白面馒头。”
“有这事？”顾峄城很惊讶，“我怎么不晓得？”
“我没让你晓得。”
杨明继续往前走。
“赵老师说，那几个馒头，救了他的命。后来他平反回城，给我寄了封信，还附了一张一百块钱的汇款单。”
“钱我没要，退回去了。”
“有些事，做了，就心安了。算计得太清楚，人活着，就没意思了。”
苏清清的脸，一点点地红了，像是被胡同口的夕阳烧着了。
她想起杨明掏出那一万块钱时，方大爷通红的眼眶。
她想起自己刚才还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还价。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了上来，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好像，有点明白这个男人了。
他不是傻。
他是把人情世故，看得比谁都透。
……
送走了顾峄城和苏清清，杨明一个人往家走。
买下那座院子，他心情很好。
那不是一处房产，那是一个锚点，能让这一世的家人，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有一个安稳的落脚处。
刚拐进自家大院的胡同，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门口探头探脑。
是妹妹杨明丽。
“哥！你可回来啦！”
杨明丽看见他，像只小燕子似的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怎么不在屋里待着？”杨明摸了摸她的头。
“郑桐哥来了！在咱家等你呢。”
郑桐？
杨明跟着妹妹进了院子。
果然，郑桐正坐在杨家屋里，跟杨福财和林月华聊得热火朝天。
他脚边，还停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锃光瓦亮，一看就是刚买的。
“明子！你可算回来了！”
郑桐看见杨明，兴奋地站起来。
“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我等了你半天。”
“出去办了点事。”杨明把杨明丽拉到身边，“这是我妹妹，明丽。”
“明丽妹子好。”郑桐咧嘴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来，桐哥给你吃糖。”
杨明丽看了看杨明，见他点头，才接了过去，甜甜地说了声“谢谢桐哥”。
“你这车不错啊。”杨明指了指那辆自行车。
“嘿嘿，刚买的！”郑桐得意地拍了拍车座，“我爸托人搞的票，一百六十五块，一分没少！”
“你家条件是真好。”杨明由衷地说。
“好什么啊。”郑桐摆摆手，嘴上谦虚，脸上的表情却藏不住，“也就那样。”
他喝了口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明子，跟你说个事儿。”
“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
林月华很识趣地拉着杨明丽去了里屋，把空间留给他们。
“什么事这么神秘？”
郑桐凑近了些：“你不是帝都人嘛，我跟你打听个事儿，这年头买房子，靠谱不？”
“买房子？”杨明心里一动。
“对！”郑桐一拍大腿，“我爸有个老同事，姓胡，以前是大学教授，留过洋的。家里在东城那边，有套独栋的小洋房。”
小洋房！
这三个字，让杨明的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那房子是解放前建的，两层楼，带个小花园。前些年运动，房子被占了，他家也被下放到干校去了。”
“去年年底，政策松动，房子给退回来了，房气地契都拿到了手，正经的私产。”
“可他家出了点事，他儿子在南方犯了错，急着要一大笔钱去摆平。所以，想把这房子卖了，全家搬去南方。”
郑桐一口气说完，又补充道：“他要价很急，说只要给钱快，价格好商量。”
杨明的心跳，开始加速。
西合院固然有底蕴，有价值。
但在未来的几十年里，真正具备爆炸性增值潜力的，是这种产权清晰，位置优越，并且带有独立花园的独栋洋房！
这玩意儿，在整个帝都城里，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一套，就是一套传家宝。
“他对买家有什么要求吗。”杨明问。
“没啥要求，就是要现金，而且要得急。”郑桐说，“我爸那同事也是个文化人，不想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就托我爸帮忙问问，有没有靠谱的熟人愿意接手。”
“我这一想，这不就你吗！”
“明子，你家不也是帝都的嘛，你又是全国状元，根正苗红，他肯定愿意卖给你啊。”
郑桐越说越兴奋：“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你要是想要，我明天就带你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