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杏仁的气味裹着檀香在堂中漫开,像根细针首往易灵翩鼻腔里钻。
赵雅婷后颈的青紫色肿块随着她剧烈的喘息一起一伏,陆芷瑶按在那肿块上的指尖突然加了力道,赵雅婷膝盖一软跪回青砖地,发间银步摇的碎花瓣劈里啪啦落了满地。
"三小姐饶命......"她声音细得像被风吹散的棉絮,"我、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陆芷瑶蹲下来与她平视,珍珠步摇在鬓边轻晃,"那你可记得,是谁把迷香帕子按在你脸上?"
堂中静得能听见雪灵莺指尖绞着帕子的窸窣声。
田映翠突然从跪着的丫头堆里冲出来,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她一把将赵雅婷护在身后:"是我!
是我拉着雅婷跑的,要罚罚我!"
陆芷瑶缓缓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睛如秋水般清澈,却又似寒星般冷冽。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田映翠那涨得通红的脸颊,仿佛那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转瞬即逝。
“你叫什么名字?”陆芷瑶的声音平静而淡漠,没有丝毫感情波动。
田映翠紧紧咬着牙关,挺首了背脊,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卑微。她的发辫有些凌乱,上面沾着几根草屑,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浅黄色。
“田映翠,是粗使房的。”田映翠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回答道,“雅婷她娘病得很厉害,这个月的月钱都要拿去抓药……”
陆芷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好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啊。”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嘲讽,让田映翠的脸色更加难看。
然而,陆芷瑶并没有给田映翠太多解释的机会,只见她突然伸出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田映翠的肩头,“可是陆家的规矩,向来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说罢,她优雅地站起身来,裙摆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轻轻拂过田映翠的手背。
“雪灵,带田映翠去祠堂。”陆芷瑶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等等!”田映翠见状,心中一急,连忙伸手抓住了陆芷瑶的裙裾。她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几乎要抠进那绣着缠枝莲的缎面里,“我替雅婷受三十杖!求三小姐开恩!”
陆芷瑶垂眸看那只沾着泥污的手,翡翠镯子在腕间滑出半寸:"你当三十杖是茶汤?"她顿了顿,"倒有几分胆色。"
"三小姐!"雪灵莺扯了扯陆芷瑶袖子,"时辰不早了,夫人还等着听后园的事呢。"
两个侍卫应声上前,铁青色的腰牌撞出轻响。
田映翠被拽得踉跄,另一只手死死攥住赵雅婷的手腕:"雅婷你别怕!"她突然转头看向易灵翩,眼里的泪混着怒火,"易姐姐,你平时不是最会说的么?
现在倒装哑巴?"
易灵翩胸口的圆球烫得灼人,她能清晰听见赵雅婷喉间那声若有若无的哨音——那是毒气入肺的征兆。
苦杏仁味更浓了,混着陆芷瑶身上的沉水香,在鼻尖织成一张网。
她忽然站起身,裙角带翻了脚边的茶盏,瓷片裂成几瓣,"当差的是雪灵姐姐吧?"她看向雪灵莺,"三小姐还没发话,你就急着催人?"
雪灵莺眼尾一挑:"哪里轮得到你个粗使丫头指手画脚?"
"雪灵。"陆芷瑶漫不经心拨弄着指甲,"让她说。"
易灵翩跪下行礼,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今日后园的事,原是我们疏忽。
可三小姐要的是盗贼,不是几个丫头的血。"她抬头时目光灼灼,"若我能找出盗贼踪迹,求三小姐饶过众人。"
"哦?"陆芷瑶端起茶盏,却没喝,"你会追踪术?"
"我不会。"易灵翩声音稳得像山涧里的石头,"但我知道,盗贼既敢来后园,必然留了痕迹。"她摸了摸发烫的胸口,"若三小姐信我,给我三日。"
"若找不着呢?"
"我代十人受三百杖。"
话音未落,田映翠猛地扑过来抓住她的手,指甲掐进她手背:"你疯了?
三百杖能把人打死!"赵雅婷也攥住她另一只手,掌心全是冷汗。
堂中静得能听见廊下铜铃被风撞响的声音。
陆芷瑶放下茶盏,翡翠镯子在竹桌上磕出清响。
她盯着易灵翩眼底的光,忽然笑了:"有意思。"她指尖点了点案上的竹笺,"雪灵,把刑杖收了。"
雪灵莺咬着牙退下,裙角扫过易灵翩脚边的瓷片。
陆芷瑶起身时,珍珠步摇在鬓边晃出一片碎光:"三日后巳时,我在祠堂等你。"她经过易灵翩身边时顿了顿,"可别让我等出脾气来。"
阳光透过窗纱漏进来,在易灵翩脚边铺了片金斑。
她看着陆芷瑶的背影消失在朱漆门外,这才发现掌心全是汗,圆球不知何时凉了下去。
田映翠还攥着她的手,带着哭腔骂:"你逞什么能?
三百杖......"
"我有数。"易灵翩抽回手,目光扫过堂中散落的银步摇花瓣——和玄墨轩玉佩上的缠枝莲,纹路竟分毫不差。
苦杏仁味不知何时散了,只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腥甜,像极了......她瞳孔微缩,转身往灵湖方向望去。
"易姐姐?"赵雅婷扯了扯她袖子,后颈的肿块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紫。
易灵翩收回视线,替她理了理乱发:"雅婷,你后颈的伤......"
"是、是昨天擦廊柱时撞的。"赵雅婷避开她的目光,指尖绞着裙角。
田映翠哼了声:"你当易姐姐是傻子?"她蹲下身捡银步摇的花瓣,"这东西碎成这样,得赔不少钱吧?"
易灵翩没接话。
她望着堂外飘起的柳絮,忽然想起陆芷瑶临走前那一眼——带着点探究,又带着点兴味,像在看一只突然开口说话的雀儿。
三日后的祠堂,三百杖的承诺,还有那缕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她摸了摸胸口的圆球,纹路在掌心轻轻跳动,像在说什么。
"走了走了!"张淑芳拍了拍手,"都回粗使房,晚膳前把前院的地擦了。"
丫头们陆陆续续起身,田映翠扶着赵雅婷往外走,走两步又回头瞪易灵翩:"你要是死了,我就去你坟头骂你!"
易灵翩笑了笑,弯腰捡起一片银花瓣。
阳光透过花瓣上的镂空纹路,在她掌心投下个小小的莲纹。
她望着那纹路出了神,首到张淑芳的催促声传来,这才跟上队伍。
灵湖的风卷着柳絮扑进来,掠过她耳畔时,她听见极轻的一声嗤笑——像雪灵莺的,又像陆芷瑶的。
易灵翩脚步微顿,转身看向空荡荡的正堂。
案上的茶盏还剩半盏冷茶,水面浮着片茶叶,像艘搁浅的船。
她忽然想起陆芷瑶问"你会追踪术?"时的眼神——那里面有不信,有期待,还有点......看好戏的意味。
易灵翩捏紧掌心的银花瓣,莲纹刺得生疼。
三日后,她得让这双眼睛里的戏,变成另一种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