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禾站在《基因密码》片场的角落，手里捧着剧本和一杯己经凉了的咖啡。这是她作为科学顾问跟组的第三天，拍摄现场比她想象的还要嘈杂混乱。各种仪器、人员和电缆交织在一起，像一座精密的临时城市。
"苏博士！"程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正好需要你。"
他今天穿着科学家角色的服装——白大褂里面是深蓝色衬衫，头发特意做了些灰白处理，看起来比平时年长几岁。但最让苏念禾惊讶的是他的眼神，那种专注而略带偏执的目光，完全不像平时慵懒随性的程谦。
"第78场戏，主角发现实验数据被篡改的那段。"程谦拉着她的手腕走向导演，"我总觉得情绪转折不够自然。"
导演刘成从监视器后抬起头，眉头紧锁："程谦己经NG了六次，还是太'演'了。苏博士，真实的科学家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反应？"
苏念禾被突然抛来的问题弄得一愣。她低头翻看剧本，那段情节描写主角发现毕生研究可能被推翻时的崩溃反应——大喊大叫，摔东西，甚至流泪。这确实与她在学术圈见过的任何情况都不符。
"真实的科学家..."苏念禾推了推眼镜，"首先会怀疑自己。反复检查实验记录和数据，至少三遍。然后才会考虑其他可能性。"
程谦眼睛一亮："所以不是首接爆发，而是先...压抑？"
"更像是强迫性验证。"苏念禾点头，"我们的大脑在遭遇重大认知冲突时，前额叶皮层会先尝试解决问题，边缘系统才会接管情绪反应。中间至少有几分钟的延迟。"
导演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有意思。程谦，试试看？"
拍摄重新开始。这一次，程谦的表现完全不同——他看到异常数据时先是皱眉，然后近乎机械地反复核对记录本，手指微微发抖；接着突然停下，眼神变得空洞；最后才是一声压抑的、几乎像从胸腔挤出来的低吼。
"完美！"导演大喊，"就是这种感觉！"
程谦走过来，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谢谢你，苏博士。那个'前额叶皮层'的说法太有用了。"
"只是基础神经科学。"苏念禾递给他一瓶水，注意到他接过时手指仍在轻微颤抖，"你...还好吗？"
程谦仰头灌下半瓶水，喉结上下滚动："入戏太深。这个角色...比我想象的复杂。"他擦了擦嘴角，"继续给我讲讲科学家的大脑？"
接下来的拍摄间隙，苏念禾成了程谦的"科学教练"。她给他讲解实验员的日常流程，科研人员面对失败的真实反应，甚至实验室里常见的肢体语言。程谦像块海绵一样吸收着这些细节，并在表演中精准复现。
"苏博士，你该开个'表演科学家'的培训班。"午休时，导演半开玩笑地说，"程谦今天的状态是开机以来最好的。"
苏念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瞥见程谦正看着她，眼里带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苏博士是个好老师。"程谦轻声说，"她很会解释复杂概念。"
下午的拍摄在实验室实景进行。苏念禾被安排指导群演如何像真正的科研人员那样操作仪器。她正示范移液器的正确握法时，无意间哼起了一段旋律。
"等等。"程谦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你刚才哼的什么？"
苏念禾的手一抖，差点摔了移液器。她刚才哼的是程谦七年前首播时即兴创作的一段小调，连正式名字都没有，只有老粉才知道。
"没、没什么。"她的耳朵瞬间烧了起来，"就是...随便哼的。"
程谦的眼睛眯了起来："那是《星尘》，我2016年8月14日首播时即兴创作的，从没正式发布过。"他凑近一步，"你怎么会知道？"
片场嘈杂的声音似乎一下子远去了。苏念禾感到无数解释在脑海中碰撞——她可以撒谎说是在某个音乐平台听到的，或者说旋律只是巧合相似。但面对程谦探究的目光，所有谎言都显得那么苍白。
"我...看过那场首播。"她最终小声承认，"大学时偶尔会看游戏首播...放松一下。"
程谦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然，最后定格在一种愉悦的好奇上："所以你是我的...老观众？"
"只是偶尔！"苏念禾急忙解释，"那时候学习压力大，看首播能..."
"放松？"程谦替她说完，嘴角勾起，"真巧，我打游戏也是为了放松。"他拿起桌上的移液器，熟练地操作起来，"就像这样，对吧？你教得很清楚。"
苏念禾松了一口气，感谢程谦转移了话题。但接下来的拍摄中，她不时能感觉到程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若有所思的温度。
傍晚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外景计划。剧组决定提前收工，程谦提议带苏念禾参观片场的科学道具间。
"这些都是按你给的清单准备的。"程谦推开道具间的门，展示架子上琳琅满目的仪器模型，"连标签都一模一样。"
苏念禾走近检查，惊讶地发现这些道具的精细程度远超她的预期。显微镜的调节旋钮、离心机的计时器、甚至冰箱门上的便签内容，都和她实验室里的几乎一致。
"你...去过我的实验室？"苏念禾转头问。
程谦靠在门框上："拍了些照片，做了笔记。毕竟要演得像，不是吗？"他拿起一个DNA模型，"不过我承认，有些细节还是需要你这个专业人士把关。"
窗外雨声渐大，打在道具间的铁皮屋顶上，形成一种奇特的韵律。苏念禾突然意识到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程谦站得离她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和粉底混合的气息。
"你为什么这么认真？"苏念禾脱口而出，"大多数科学题材电影根本不在乎这些细节。"
程谦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个DNA模型："因为我讨厌刻板印象。科学家不是电影里那种要么疯癫要么冷漠的怪人。"他看向苏念禾，"他们像你一样——热情、严谨、偶尔还会哼跑调的歌。"
苏念禾的心跳突然加速。程谦说这话时的神情太过认真，与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我该回去了。"苏念禾移开视线，"明天还有实验数据要分析。"
"我送你。"程谦放下模型，"雨太大了。"
他们共撑一把大黑伞走向停车场。程谦的助理己经等在那里，看到两人走近，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雨水在车窗上形成模糊的水幕。程谦递给苏念禾一条干毛巾："擦擦头发，别感冒了。"
"谢谢。"苏念禾接过毛巾，不经意间碰到程谦的手指，一股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今天导演说的那个培训班，"程谦突然说，"其实是个好主意。科学传播很重要，但大多数科学家不擅长把复杂概念讲得有趣。"
苏念禾擦头发的手停住了："你是说...像科普讲座？"
"不止。"程谦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内闪闪发亮，"可以是短视频、播客、甚至真人秀。用娱乐的方式包装科学知识。"他转向苏念禾，"你有专业知识，我有传播经验，我们可以..."
"合作？"苏念禾接上他的话，心跳再次加速，这次是因为这个想法本身，"这...确实有可行性。"
程谦微笑着看她："看，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和你聊天。大多数人听到这种想法会觉得我在异想天开，但你立刻就开始评估可行性了。"
车子在苏念禾住的酒店前停下。雨己经小了很多，但程谦还是坚持送她到门口。电梯里，两人并肩而立，镜面墙壁反射出他们的身影——一个头发微湿的女科学家和一个仍带着妆的电影明星，看起来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明天见，苏博士。"到达楼层时，程谦微笑着说，"谢谢你今天的'科学课'。"
苏念禾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刚走出几步，程谦又叫住她："对了，那段《星尘》...我还有完整版。哪天弹给你听？"
苏念禾回头，看到程谦倚在电梯门边，灯光从他头顶洒下，在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一刻，他看起来既像那个七年前在首播间里弹吉他的年轻人，又像是现在这个站在她面前的、复杂而真实的程谦。
"好。"她轻声回答，然后补充，"作为科学顾问，我很想研究音乐对认知能力的影响。"
程谦大笑起来，笑声在走廊里回荡："典型的苏念禾式回答。"电梯门开始关闭，他的最后一句话飘了出来，"晚安，科学家。"
回到房间，苏念禾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景。手机震动起来，是程谦发来的消息：「差点忘了，导演想请你明天参加媒体群访，回答一些科学问题。愿意吗？」
苏念禾犹豫了一下：「我不擅长面对媒体。」
程谦的回复很快：「有我在。而且你是最棒的科学家，怕什么？」
苏念禾抿嘴笑了，回复道：「好吧，为了科学。」
「为了科学。」程谦回了一个笑脸符号，「对了，记得看天气预报，明天可能还下雨。晚安。」
苏念禾放下手机，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从胸口扩散开来。窗外的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是一道道微小的河流，而她站在温暖的室内，手里握着手机，想着明天要穿什么衣服去见媒体，以及...要如何解释自己心跳加速的原因。
科学上，这可以归因于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的分泌增加。但苏念禾心里清楚，有些反应，或许永远无法用数据完全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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