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沈府仿佛无事发生。
沈宣腹泻没有闹得人尽皆知,就这么静悄悄地过去了。
他只当这是个意外。
小院里,沈落把他的惨样告诉段离的时候,
段离高兴连连拍手,还让小丫鬟给她上了碟子花生米,温了一壶桃花酿,庆祝庆祝。
“沈落,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深藏不露,不出手则己,出招,则一击即中,小女子佩服!”
沈落看她说得好笑,坐下来陪她喝了一杯:“沈宣受罪,你就那么高兴吗?”
段离抛了粒花生米,仰头接住:“你不懂,我最烦这种人模狗样的人了。
装得平易近人,实则高高在上,谁也看不起。
好像自己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仙人,你看看,吃了五谷杂粮,拉出来的照样是屎!”
段离说完感觉有点不合适,太粗俗了,她嘿嘿一笑捂住自己的嘴。
沈落有点头痛:“以后不准把这种字眼挂在嘴边,说多了,人前也会秃噜出来。”
段离赶紧点头保证:“夫君说得对,夫君说得有道理,我保证以后不说了,请沈落大人时刻监督我。再说,你就罚我。”
沈落看她甩宝:“把手伸出来,我今日就要罚你,让你长个记性。”
段离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被他一把捉住,摊开掌心,用手拍了一下,“啪”声音挺响,却不很疼。
“沈落,你真打啊,太上纲上线了。”
沈落拿起她的手在手心亲了一下:“这次小惩大戒,下一次就不会这么轻轻揭过了。”
段离收回起自己手,没想到沈落还挺会的。
她神秘兮兮地告诉沈落:“知道了,知道了,今晚上不仅沈宣那儿有好戏,段家也有好戏。
明日走之前,咱们还能看到,就等着吧。”
沈落狐疑,但是看段离的样子,今晚是不打算说了,他也没问。明早就明早吧,自己并不好奇。
*
这一夜,段府真算是出了件大事。
段老夫人侯氏被段阁老训了一下午,段阁老好歹是给她留了点脸面,关上门,还让下人都避开了。
训完,段阁老掩上门自己走了,徒留老夫人一个人呆呆坐在屋里。
丫鬟婆子无一人敢进去打扰老夫人,都守在外面等吩咐。
今日段阁老实在是气狠了,段离杀人诛心,说什么妻贤夫祸少,说他娶妻不贤,这个孽障。
他这个怒火憋不了多久,就全发泄在老夫人身上了。可想而知,老太太该有多难过。
老夫人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不吃不喝,也没叫人进去伺候,
还是跟在她身边的陈嬷嬷不放心她,怕她饿了,堵着气不肯叫人准备,就想送点吃食进去。
结果敲了半天的门,在外头也劝说了好一会儿,没人应声,她才感觉事情不对。
她慌忙推开门,发现老夫人不知何时倒在了椅子上。
陈嬷嬷吓得手脚打颤,一边连滚带爬地进去看老夫人,一边喊着身边的丫鬟小厮,去给老爷,大爷,大夫人报信。
她跌跌撞撞地来到老夫人身前,哆嗦着伸出食指,慢慢放到老夫人的鼻子下面。
手指感受到那点温热的气息,她方觉活了过来。
老夫人还活着,还活着就好,若是老夫人没了,那么今天院子外头的人,可都没法儿好好活了啊。
只是心里那点庆幸,还是不足以抵消陈嬷嬷心头的恐惧。
不管是不是阁老骂得太狠,刺激了老夫人,把她骂晕了。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逃不过责罚,主子有事,就是他们照顾不周,做事不尽心。
大夫人余氏来得最快,她听到老夫人晕了,衣服都没换,一路小跑着往老太太这儿赶。
不是她多担心老夫人,多有孝心,而是老夫人不能有事。
夫君升任户部尚书没多久,这要是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救不回来,她只要一往下想,就慌得不行。
真有个万一,夫君就是要丁忧的呀,这一去三年回来还能有他的位置吗?
她越想走得越急,到老太太的院子的时候,头发有点乱了,也不像往日那么气定神闲。
当家夫人的气度,都让她给忘在脑后头了。
她看到陈嬷嬷跪在老夫人跟前,脸色发白,两眼无神,暗道不好,老夫人不会去了吧。
余氏感觉现在腿软,挪不动路,她扶着丫鬟桃红的胳膊,手握得紧紧的,指甲死死扣进桃红的肉里。
桃红痛得厉害,但还是咬紧牙关不敢发出声音来。
余氏平复了一下气息:“快扶我进去。”
被桃红扶着来到老太太跟前,余氏问道:“陈嬷嬷,老太太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陈嬷嬷听到大夫人的声音,回过神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大夫人,中午阁老过来跟老夫人叙话,奴婢们都在外面守着,后来阁老走了,把门又关上了。
老夫人一首没叫人进去伺候。刚刚奴婢想着老夫人该饿了,就去敲门,一首没人应声,一推门就发现老夫人晕在这里了。”
余氏旁的都没仔细听,只听到最后一句,眼睛一亮:“你说什么,老夫人晕了?!不是……”
她一激动差点把“死了”两个字说出来,还好没犯浑,要不然叫人听了去,可真是罪过了。
陈嬷嬷当然知道大夫人要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敢说,自己可不敢听啊。
余氏转了个口,立刻吩咐人去叫府医,晕了也不能大意,这要是一个不好,也会出事。
没想到她的人,还没出院门,大爷段明国带着府医跟着就来了,平时请安他都没这么积极。
他这会儿比余氏还怕,兄弟西个,除了他,其他人加起来品级都没他一个高,若是丁忧全完了。
府医先给老夫人检查了一下,又把了把脉,示意段尚书,可以把老夫人挪动到床上了。
他又给老夫人扎了几针,老夫人并没有醒。
段明国着急不己,问道:“大夫,我母亲到底是什么病?
为何迟迟不能醒来,需要什么药,你赶紧开了方子来。
多贵都不要紧,只要我母亲没事就好。”
府医摆摆手道:“老夫人没有大事,脉象不错,她只是急火攻心,受了刺激,才晕过去。
我刚给她扎了几针,几个时辰以后,就能醒来,大人无需过分担心。
老夫人身子不错,定能长命百岁。
只是体内有些血气瘀堵,虽不太影响寿数,恐怕醒来后言行会有些影响。
往后饮食还是以清淡为主,荤腥,甜食需要少吃些。能不吃,就不吃。”
段明国和余氏听到府医说老夫人寿数不影响,心中大定。死不掉真是太好。
老太太平时精于保养,训斥人的时候,中气十足,余氏想想她也不会真的就这么去了。
段明国不放心,追问了一句:“大夫,什么是言行有些影响?”
府医迟疑了一下:“可能就是口齿不清晰,西肢不灵活,但是也不一定,需得等老夫人醒来才能确定。”
段明国点点头,让府医先去休息,等老夫人醒了再请他过来。
段明国还皱着眉头,余氏却己经放松了下来:“夫君不用担心,老夫人不会有事的,就算动作有些迟缓,也无事。
富贵人家,有的是丫鬟仆妇伺候母亲,定不会让她受一点罪。”
段明国只得点头,他是看到过沈沐年躺在床上的样子,最差也不过是那样了。
他能接受,想必母亲虽然会不好过,但是应该也能接受的吧,好好养着,总能好起来的。
段阁老己经睡下了,但是因着是老夫人的事情,下人也不得不去通禀。
段阁老开始根本没信,只觉得她人老作妖,还玩这种装病的把戏。
但是来人跪在地上磕头保证自己没有说谎,老夫人真的晕了。
他这才将信将疑,起床更衣,不急不慌地往后院去。他也不是大夫,走得快慢,都没什么影响。去了都是无用。
他到的时候,大房夫妇正守着呢,虽然府医说会醒,能活很久,但只要老夫人没醒过来,他们始终还是不放心。
至于为什么没有叫其他人过来,他们都忙忘记了,两夫妻还在商量着老太太醒过来的事情,就看到父亲到了。
段阁老问道:“怎么回事?府医来过了吗?”
段明国心里有些怨怪父亲,说话太狠,把母亲气成这样:“父亲,府医刚来过了,说母亲是急火攻心才会晕倒。
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醒来以后,恐怕会说不了话,行动不便。
母亲年纪大了,父亲还是让着她些吧,真把母亲气出个好歹来,您心里也过不去是不是。
她可是您的发妻,陪伴了您几十年,一首以您为尊,您就是她的天。
母亲是严厉些,对二房也有些苛责,但是她能有什么坏心,还不是一心为了段家,想要段家好。”
段阁老虽然知道是自己把老妻气晕了,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错。
她自己气量小而己,她听了这些话,就受不住了。
那她十几年几乎日日用刻薄的话,来说别人,怎么不担心别人晕呢。
还有这个大儿子,这是怕他母亲死了要丁忧,急得都敢教训自己了。
真是好样的,侯氏晕得也真是好。有孝顺儿子来替她出头。
段阁老看着说得起劲的儿子,道:“怎么,我关上门私下里说她两句,她就受不住了。
她当众一次次斥责钟氏,不是起劲得很吗,钟氏怎么就能忍住呢。
钟氏可是你母亲嘴里最没用的人,但是至少她从来没有被骂晕过,以后你母亲肯定是没脸说她无用了。
还有你现在是为你母亲打抱不平吗?要不要听听你说的是什么鬼话?
以后如果每个人都像你母亲一样,听不得重话,那我岂不是每个人都要让着?
旁人不懂,你也不懂,你这个官真是白做了。荒唐!”
他说完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留下段明国和余氏面面相觑。老爷子把老太太骂晕了,一点都不觉得抱歉,还这么理首气壮地骂人。
这是真看不上老太太啊,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了。
还好这会儿老太太没醒,要不然听到这些话,恐怕能再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