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白的身影出现在客厅入口处,像一道骤然降临的阴影,瞬间抽空了空气里所有的声音和温度。风尘仆仆的疲惫感笼罩着他,昂贵的西装上带着旅途的痕迹,但那双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沉寂得可怕。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客厅里凝固的众人,扫过王姨脸上不安的神情,扫过沈知微惊恐躲闪的眼神,扫过沈屿澈眼中那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的愤怒火焰……最终,精准地、沉沉地定格在我的脸上——定格在我手中那张刺眼的、泛黄的保单复印件上!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窗外的阳光惨白地照进来,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看到了。他认出来了。那份由他亲手投保、却被他法律上的妻子林薇深藏在储藏室旧木箱底部的秘密。
当他的目光触及那张纸的瞬间,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那深潭般的沉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却无比剧烈地翻涌了一下!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一种被窥破隐秘的惊怒,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随即,那翻涌又被一种更深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审视所取代!那审视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首首刺向我,仿佛要将我连同这张纸一起洞穿!
无形的压力如同巨大的冰山,轰然压下!攥着纸张的指尖冰冷麻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他会怎么反应?暴怒?否认?还是……更可怕的沉默?
就在这时,一个压抑着巨大怒火、如同困兽般嘶哑的声音,猛地在我身边炸响!
“爸!”
是沈屿澈!
少年猛地向前一步,用他那还显单薄的身躯,硬生生地挡在了我和沈聿白之间!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那双酷似沈聿白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冷失望!他死死地盯着父亲,手指猛地指向我手中那张刺眼的保单复印件,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尖锐质问:
“这是什么?!你给她买的高额意外险?!受益人是谁?!”
“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想让她死?!”
“死”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在死寂的客厅里轰然炸开!
沈知微发出一声短促的、被吓到的抽泣,小脸瞬间惨白如纸,抱着兔子玩偶拼命往沙发后面缩,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沈砚舟被哥哥的怒吼和姐姐的哭声彻底吓懵了,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王姨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客厅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冰冷的恐惧笼罩!沈屿澈的质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这层看似平静、实则早己布满裂痕的冰面上!他毫不留情地撕开了那张纸背后最可怕的、最令人不敢深想的可能性!
沈聿白的目光,终于从那冰冷的保单复印件上移开,缓缓地、沉沉地落在了挡在身前的儿子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暴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沉寂。那沉寂之下,似乎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被儿子如此尖锐指控的震动?被戳破隐秘的冰冷怒意?抑或是……一丝难以捕捉的、被误解的痛苦?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风暴中心最沉默的礁石,承受着儿子愤怒的惊涛骇浪。
他没有回答沈屿澈的质问。他甚至没有再看那张保单一眼。他的视线,越过儿子因愤怒而绷紧的肩膀,再次沉沉地、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落在了我的脸上。
这一次,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冰冷。那深不见底的沉寂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尘埃落定般的了然。他的嘴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仿佛想说什么,却又被强行压下。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低沉到近乎气音、却清晰地穿透了沈砚舟的哭声和客厅里紧绷的空气的嘶哑声音,吐出了几个字:
“你终于……来了。”
你终于……来了?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早己不堪重负的心防上!
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他不仅知道我不是“林薇”,他甚至……像是在等待?!等待“我”的到来?等待这个占据了他妻子躯壳的“灵魂”?!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手里的保单复印件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要脱手!他想做什么?这份保单……和他等待的“我”……之间有什么关联?!
“你什么意思?!”沈屿澈的怒吼再次响起,他显然也听到了父亲这句石破天惊的话,眼神里的困惑和愤怒达到了顶点!“什么来了?!爸!你回答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张保单!你是不是真的……”
“屿澈!”沈聿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威压,瞬间截断了儿子的嘶吼!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沈屿澈脸上,那眼神里蕴含的沉重力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让少年瞬间噤声,只是胸膛依旧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巨大的痛苦。
沈聿白不再看儿子。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沉寂的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是审视?是确认?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还是……某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东西?他看着我,仿佛透过这具皮囊,看到了那个无处遁形的、异世的灵魂。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向前迈了一步。
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响,如同踩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他无视了身边愤怒的儿子,无视了角落里惊恐哭泣的小女儿,无视了嚎啕大哭的幼子。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地锁定了我。
一步。又一步。
他走到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混合着风尘的气息。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他伸出手,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目标明确——
不是夺走我手中的保单。
而是,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从我僵硬冰冷的手指间,抽走了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保单复印件。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我的手指,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金属般的触感。
纸张落入他的掌心。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上面的内容,仿佛早己烂熟于心。他只是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抚摸般的力道,着那张泛黄的、印着他自己签名的纸。
空气死寂得如同真空。沈砚舟的哭声在王姨的安抚下变成了压抑的抽噎。沈知微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泪水。沈屿澈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死死盯着父亲的动作。
沈聿白终于抬起眼。他看着我,那双沉寂如深潭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后的余烬和一种近乎疲惫的了然。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低沉到极致、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的话语,清晰地砸在我的心上:
“跟我来书房。”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