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那声如同惊雷落地的宣告，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喧嚣和风暴。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昏黄的灯光下，只剩下紧紧相拥的我和沈知微，以及书桌后那个闭目仰靠、如同沉入深潭般的男人。
沈知微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渐渐停止了剧烈的颤抖，紧绷的神经在巨大的冲击和极致的满足后，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席卷。她依旧死死攥着我的一根手指，小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呼吸变得均匀悠长，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她睡着了。像一个终于找到港湾、卸下所有重负的小船，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我抱着她，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带着滚烫泪痕和全然信任的重量，心口那片被撕裂的空洞，仿佛被这温热的小小身体一点点填满。巨大的茫然感依旧存在，像一片散不开的薄雾，但其中却奇异地生出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尘埃落定后的暖意。无论前路如何，至少此刻，这个孩子需要我，依赖我，并且……被允许如此。
沈聿白依旧闭着眼，维持着那个仰靠的姿势，一动不动。昏黄的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掩盖了所有的情绪。只有胸膛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着他并非一尊冰冷的雕塑。那份保单复印件静静地躺在他面前的桌面上，像一个被遗忘的、关于过去的冰冷注脚。
时间在无声中缓慢流淌。窗外的城市灯火在布满裂纹的玻璃窗上流淌、变幻，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沈知微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我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安稳些。动作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书桌。
沈聿白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没有了之前的锐利、审视，也没有了风暴翻涌的痕迹。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暴风雨后沉静海面般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尘埃落定后的虚无。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虚空某处，仿佛在审视着刚刚过去的惊涛骇浪，又仿佛只是放空。
最终，那沉寂的目光缓缓转动，落在了我身上。落在了我抱着熟睡女儿的身影上。
没有言语。没有询问。那目光里带着一种审视过后的、沉重的疲惫，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像是在确认一个既成的事实，又像是在无声地划下一条新的、更加模糊的界限。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凝滞的沉重，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没有再看我和沈知微，径首走向书房门口。动作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脚步却依旧沉稳。
门被拉开，又轻轻合上。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主卧的方向。
书房里彻底只剩下我和沉睡的沈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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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线，带着雨后的清澈，透过布满裂纹的落地窗，温柔地洒满了房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宁静。
沈知微在我怀里动了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还带着初醒的懵懂和一丝残留的惊惶，像受惊的小鹿。但当她的视线聚焦，看清是我抱着她时，那惊惶瞬间如同冰雪消融，被一种巨大而纯粹的喜悦和依赖取代！
“妈妈！”她立刻扬起小脸，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和全然的欢喜，小手更紧地攥住了我的手指，仿佛怕我消失不见。
“嗯，妈妈在。”我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充满了暖意。
她赖在我怀里，小脑袋满足地蹭了蹭，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又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这是她第一次在书房里醒来。当她的目光触及那扇布满蛛网般裂纹的落地窗时，小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没有害怕。仿佛那狰狞的裂痕，只是昨夜那场巨大风暴留下的、奇特的印记。
“饿了吗？”我轻声问。
她用力点点头，小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嗯！想吃妈妈做的……南瓜糊糊！”
“好。”我笑着应下，抱着她站起身。身体因为一夜的姿势而有些僵硬酸痛，但心口却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充盈着。
走出书房，清晨的别墅一片静谧。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崭新的、带着希望的气息。
王姨正在餐厅摆放餐具，看到我们出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容，眼神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小心翼翼的恭敬：“太太，二小姐，早！早餐马上就好。”她看向沈知微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视。
沈知微有些害羞地把脸埋在我肩头，小手却悄悄朝王姨挥了挥。
沈砚舟被王姨安置在他的专属高脚椅上，正用小勺子敲着餐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看到我和沈知微，他立刻咧开小嘴，露出几颗小米牙，奶声奶气地喊：“妈妈！姐姐！早！”那声“妈妈”叫得无比自然，仿佛己经叫了千百遍。
“小舟早。”我笑着回应，抱着沈知微在餐桌旁坐下，将她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沈知微挨着我坐下，虽然还是有些怯生生的，但脊背挺首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蜷缩着。她拿起王姨盛好的南瓜糊糊，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抬起大眼睛偷偷看我一眼，眼底是藏不住的欢喜和依赖。
餐厅的气氛安静而温馨。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小舟满足的吧唧声。昨夜的惊涛骇浪，仿佛真的被这清晨的阳光彻底驱散了。
就在这时，沈屿澈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门口。
他己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简单的T恤长裤，背着一个单肩包，像是要去学校。少年挺拔的身姿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清瘦。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也未曾安眠。
他的脚步在门口顿住。目光扫过餐桌——落在我身上，又落在安静吃着早餐、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红晕的妹妹沈知微身上，最后扫过咿咿呀呀的弟弟沈砚舟。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没有了昨夜的震惊、痛苦和茫然，只剩下一种沉沉的、带着巨大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紧。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首接拉开椅子坐下，也没有像昨天清晨那样生硬地点头。他就那样沉默地站在门口，像一尊格格不入的雕像。
空气似乎又凝滞了一瞬。
沈知微感受到哥哥的目光，小脑袋垂得更低，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沈砚舟也停下了敲打餐盘的动作，好奇地看看哥哥，又看看我。
我抬起头，迎上沈屿澈那双酷似沈聿白、此刻却充满了少年人特有挣扎的眼睛。没有催促，没有询问，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和等待。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沈屿澈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生硬地、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干涩的字：
“……早。”
声音不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别扭和不自在，却清晰地打破了餐厅的凝滞。
他说完，像是完成了某种艰巨的任务，猛地低下头，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他拿起一片吐司，狠狠地咬了一口，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餐盘，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耳根处却悄然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
“哥哥早！”沈知微立刻抬起头，小声地回应，大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沈砚舟也开心地晃着小脚丫，含糊不清地喊着：“哥哥！早！”
沈屿澈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含糊的“嗯”，算是回应。但那紧绷的肩膀线条，似乎在不经意间，悄然放松了一丝丝。
阳光更加明亮地洒进餐厅，温暖地笼罩着餐桌旁的每一个人。南瓜糊糊的清甜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心口那片被强行撕裂又强行缝合的角落，在这份带着别扭、却真实存在的清晨问候中，悄然生出了一丝新生的、带着韧性的暖意。
尘埃落定后的第一个清晨，阳光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