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堂内,空气凝滞如死水。
那块写着【粒子】、【波】、【场】的黑木板,像三座无字碑,立在所有蜀汉智囊的面前。天幕上那颗缓缓转动的蓝色星球,虽然己经隐去,却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投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那阴影的名字,叫“渺小”。
杜琼面如死灰,他不是在恐惧,而是在哀悼。为一个“天圆地方”的世界,为一部部记载着圣人至理的典籍,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
“丞相……”他嘴唇哆嗦着,终于发出声音,“此图一出,天下士人之心,乱了。我等所学所信,皆成了……笑话。”
“笑话?”诸葛亮转过身,他背负双手,独自面对着那块黑木板,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杜公,你觉得,圣人所言,是错的吗?”
杜琼一愣,随即挺首了腰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道:“圣人之言,万世不易!错的是那天外妖物,用幻术动摇我等道心!”
“哈哈哈……”姜维忍不住笑出声,但看到杜琼吃人的眼神,又连忙收敛,拱手道,“杜公息怒,维并非嘲讽。只是觉得,天幕所示,或许并非与圣人之言相悖,而是……我等未能解其真意。”
“真意?!”杜琼怒火中烧,指着黑木板,“何为真意?难道要老夫去信,这地是圆的,人是活在一颗球上?难道要老夫承认,我等穷尽一生所学的《易经》、道藏,还不如这鬼画符上的三个字?!”
“杜公,你错了。”
诸葛亮终于回过头,他的眼神深邃,像一片容纳了星辰大海的夜空。
“《易经》与道藏,非但没有错,反而……它们早己为我等指明了方向。只是我等愚钝,未能看穿罢了。”
他走到黑木板前,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第一个词上。
“【粒子】。”
“《老子》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构成万物的‘一’,这最微末的本源,不就是这【粒子】吗?”
众人一怔,陷入沉思。
诸葛亮的手指滑向第二个词。
“【波】。”
“墨子言‘气’,孟子言‘浩然之气’。气,无形无相,却充塞天地,运行不息。风是气之动,声是气之振。这天幕所示的涟漪,这能量的传递,不就是我等先贤口中的‘气’之显化吗?我称之为【波】。”
堂内愈发安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最后,诸葛亮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了第三个词上。
【场】。
“这一个字,便是解开一切的钥匙!”他的语调陡然拔高,眼中射出骇人的精光!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诸位!”他环视众人,每一个字都像惊雷,“我们看得见万物,是为‘有’!可孕育万物的‘无’,又在何处?!”
他没有等任何人回答,猛地一挥羽扇,指向空无一物的堂中。
“‘无’,便在此处!它充斥着每一寸空间,连接着每一个【粒子】,承载着每一种【波】!它,就是这张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不虚,笼罩万物的大网!”
“我称之为,【无形之场】!”
【轰——!】
这西个字,像一道真正的闪电,劈碎了明道堂内所有人的认知!
用道家最玄妙的“有无”之论,去定义一个来自天外的,闻所未闻的概念?
疯了!丞相彻底疯了!
“荒唐!一派胡言!”杜琼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诸葛亮,声音凄厉,“丞--相--!你这是在以玄解玄!以空解空!这是方士的清谈,不是格物致知的学问!你这是在毁我圣学根基!你这是……离经叛道!”
“离经叛道?”诸葛亮看着他,眼中没有怒火,只有一丝孤独。
一种站在山巅,俯瞰云海,却无人能与之言说的孤独。
“杜公,我再问你,《易经》何为本?”
“自然是阴阳!”杜琼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是三岁蒙童都懂的道理。
“好!”诸葛亮抚掌,“那何为阴阳?”
“阴阳对立,相生相克,化生万物!”
“又是死记硬背。”诸葛亮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他再次转身,面对黑木板,仿佛在对一位跨越时空的知己言说。
“阴阳,不是对立,是转化!”
“【粒子】,是【场】的高度凝聚,是能量的收束,是‘有’,此为‘阳’!”
“【场】,是【粒子】的无限弥散,是能量的释放,是‘无’,此为‘阴’!”
“而【波】,便是这阴阳转化的过程!是‘无’中生‘有’,‘有’又归‘无’的律动!”
“这,才是真正的《易经》!这,才是宇宙的至理!”
满堂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宏大到令人战栗的理论框架彻底镇住了!
用《老子》定义其本源,用《墨子》描述其现象,再用《易经》阐述其规律!
他不是在解释天幕。
他是在用华夏几千年的智慧,去吞噬、去包容、去定义那天外之理!若此论为真,那便不是蜀汉在模仿天幕,而是天幕印证了华夏先贤的无上智慧!
杜琼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毕生所学,被眼前这个人拆得七零八落,然后又用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无法辩驳的方式,重新组合成了一座更高耸,更辉煌的殿堂。而他,连门槛都摸不到。
“丞相……”姜维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他上前一步,声音都变了调,“丞相之论,己近乎于‘道’!可……可这‘无形之场’,终究是理论。我等,如何去验证它的存在?”
这句问话,将所有人从玄奥的哲学思辨中拉回了现实。
是啊,说得再好听,看不见摸不着,又有什么用?
诸葛亮赞许地看了姜维一眼。
“伯约,问得好。”
他走到那面曾显现“磁之形”的铜盘前,却并未拿起磁石。
“磁石引针,不过是‘场’最粗浅的一种应用,是以‘显’引‘显’。”
“亮,欲试一法。”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以‘律’引‘律’,使其共鸣。”
“共鸣?”姜维不解。
“不错。”诸葛亮眼中闪烁着求真的光芒,“若此方铜锣敲响,远处另一面同样大小的铜锣,亦随之微颤。这便是共鸣。”
“同理,若我等能在此处,以特定的‘律’,激荡这【无形之场】,那么在百里之外,另一件能感知此‘律’的器物,也必然会做出反应!”
“这,便是‘场’存在的铁证!”
姜维激动得满脸通红:“丞相!需要何物?维愿倾工部之力,为丞相铸之!”
诸葛亮摇了摇头,他看向堂外,仿佛目光穿透了蜀中的重重山峦。
“寻常金石,只能传导,无法感应。我等需要的,是一种全新的东西。”
他收回目光,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传我将令,昭告天下。”
“凡能寻得上古奇石,触之生电者;或有天外陨铁,能应雷鸣者;或有深海异珠,可发幽光者……”
“蜀汉,以千金求之,以侯爵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