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公主府的暖阁,李明仪正斜倚在软榻上逗弄着怀中的婴孩。
回京后一个月,她的气色己恢复不少,只是眉宇间仍带着几分疲惫。
"殿下,和乐公主到了。"银春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
李明仪眼前一亮:"快请皇姐进来!"
珠帘轻响,李明钰身着烟霞色百蝶穿花宫装款款而入,发间九鸾衔珠步摇随着步伐轻颤,腰间环佩叮咚。
她比几个月前离京时更添风韵,眉间一点朱砂衬得容颜愈发昳丽,只是举手投足间仍带着武将特有的利落。
"明仪!"李明钰疾步上前,染着丹蔻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孩的脸颊,"这小模样倒与你满月时一般无二。"
说着解下腰间羊脂玉佩塞进襁褓:"这是你姐夫在南疆战场上得的暖玉,给孩子戴着养身子。"
李明仪笑道:"皇姐总这般破费,前日差人送来的紫貂裘还没拆封呢。"
"这算什么。"李明钰在榻边坐下,鎏金护甲划过锦被上的缠枝莲纹。
"北疆那些蛮子抢了咱们多少好东西,如今不过讨回些利钱。"她忽而压低声音,"听说裴砚那小子..."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通报:"太子妃娘娘到——"
李明钰嘴角的笑意瞬间凝住,护甲在檀木小几上划出浅浅白痕。
李明仪忙按住她的手,担忧道:"皇姐..."
"我省得。"李明钰漫应一声,指尖却将帕子绞得死紧。
崔沅柔身着雨过天青软烟罗宫装踏入暖阁。
见到李明钰时脚步微滞,随即若无其事地拉起李明仪的手:"明仪今日气色甚好。"
又转向李明钰福了福身,"皇姐何时回京的?"
"三日前。"李明钰端起茶盏轻抿,鎏金护甲与瓷盏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太子妃耳目倒是灵通。"
崔沅柔在离李明钰最远的玫瑰椅上落座:"公主回京那日朱雀大街净水泼街,想不知道也难。"
眼见气氛又要僵住,李明仪忙岔开话头:"皇嫂来得正好,皇姐才说要给孩子起个小字..."
"说到取名,"李明钰起身,腰间玉禁步泠泠作响。
"我前日翻《玉台新咏》,倒觉'清猗'二字甚好。《诗经》有云:'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是个好字。"
崔沅柔轻抚茶盏边缘:"《卫风》虽好,终究是诸侯之诗。依我看不如取'嘉月',既应时令,又合宫规。"
"太子妃倒是恪守礼法。"李明钰冷笑,"只是这名字未免俗套。"
"五公主的提议虽风雅..."崔沅柔抬眼,目光如淬冰的刀锋:"可别忘了永昌十七年的教训。"
暖阁内霎时落针可闻。
李明仪眼见李明钰指节发白,忙握住她的手:"都是陈年旧事了..."
"陈年旧事?"
崔沅柔突然起身,袖中掉出半块残缺的玉珏。
"我的追月埋骨荒山七年,公主可还记得它的模样?"
李明钰盯着地上玉珏,脸色煞白。
那是当年她亲手系在马颈上的平安扣,碎玉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宣德三十九年秋,猎场枫红似火。
十五岁的李明钰一袭银甲骑在乌云踏雪上,马鞭指着不远处的小溪:"柔儿你看,那儿有只白狐!"
十二岁的崔沅柔穿着鹅黄骑装,身下枣红小马焦躁地踏着步子:"公主等等我!追月还没装蹄铁..."
"等你装好蹄铁,狐狸早跑了!"
李明钰马腹:"驾!"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冲进枫林,惊起漫天红叶。
崔沅柔的惊呼突然响起:"公主!追月不对劲!"
李明钰勒马回望,只见枣红马双目赤红,口吐白沫地冲向断崖。
"松缰绳!"她厉声喝道,反手抽出三支鸣镝箭。
"我控制不住它!"崔沅柔哭喊着,发簪早己不知去向。
追月的前蹄堪堪踏在悬崖边缘时,破空声骤响。
三支箭同时穿透马颈,追月哀鸣着侧翻在地。
崔沅柔被甩出马鞍的瞬间,暗处寒光乍现。
"小心!"李明钰飞扑过去,肩头绽开血花。
她死死抱着崔沅柔滚下斜坡,箭矢擦着发髻钉入树干,而追月坠入了悬崖。
崔沅柔摸到满手温热的血:"公主!你..."
"闭嘴!"李明钰撕下披风裹住她的伤口:"命重要还是马重要?"
她将染血的玉珏塞进崔沅柔手中:"只拽到了这个,就当是就做个念想了。"
"你为什么要杀它...为什么?"崔沅柔的声音从质疑到嘶吼。
自此,原本两个形影不离的闺中密友断绝了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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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李明仪看着眼前两人,强撑着坐首身子,"银春,带小郡主去喂奶,其他人退下。"
待屋内只剩三人,李明钰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箭伤:"你以为只有你记得?这道疤,这道每逢阴雨就疼入骨髓的疤,就是给你的追月陪葬的!"
崔沅柔倒退两步撞上多宝阁,青瓷花瓶应声而碎。
"当年马场有人要取你性命!"
李明钰步步逼近,护甲尖端几乎戳到崔沅柔鼻尖:"追月被喂了牵机散,若不及时制止,你会连人带马摔下断崖!"
"那你为何不说?!"崔沅柔嘶声喊道:"为何任由我误会你七年?!"
"怎么说?"李明钰眼中泛起血丝:"说你的好叔父崔尚书与北狄勾结?说你的贴身侍女在草料里下毒?还是说你崔家..."她突然噤声,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李明仪轻叹一声,从柜中取出鎏金密匣:"皇嫂,你看看这个。"
匣中密折泛着陈年血渍,展开是宣德三十九年北疆军报。
崔沅柔越看手抖得越厉害,最后几乎拿不住纸页:"这...这不可能..."
"当年皇姐为保你性命,硬生生受下暗箭。"
李明仪指向密折末尾:"那箭头上淬的,是北狄特有的狼毒。"
碎玉扎进掌心,崔沅柔却浑然不觉疼痛。
她记得那日李明钰满身是血仍死死护在她身前…
记得追月最后望向她的眼眸…
记得自己这些年对李明钰的冷嘲热讽...
"为何...为何不早让我看这些..."她踉跄着扶住桌角。
李明钰别过脸,护甲在扶手上划出深深沟壑。
"崔家树大根深,若让你知晓真相,只怕活不到及笄之年…"
“又哪里还有命当这个太子妃。”
李明仪将两人手叠在一处:"如今太子哥哥监国,崔尚书也早就伏法...姐姐们就不要再置气了。”
崔沅柔跪倒在地,发间步摇缠上李明钰的禁步流苏:"公主..."
"起来。"李明钰伸手搀扶,护甲勾断了几缕青丝。
"如今你都是太子妃了,还当是从前那个会抢我糖人的小丫头不成?"
崔沅柔破涕为笑,从袖中取出绣着竹纹的荷包:"前日收拾旧物,找到这个..."
李明钰接过荷包,里面是半块桂花糖。
也是在那年的秋猎,十二岁的崔沅柔偷了御膳房的糖,分给李明钰时曾说:"往后年年秋猎,我都给公主带糖。"
李明仪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悄悄拭去眼角泪花。
“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两人一句一附和着,随后一个眼神,如年少时一般,携手而去。
“明日是我两个孩子的满月宴,你俩记得参加呀!”李明仪看着她俩的背影,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