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仪的意识陷入了过往。
那是前世还只有14岁的李明仪,与陆时豫的初见。
马蹄踏碎三月桃花,李明仪勒住缰绳时,石榴红骑装扫落一地碎玉。
十西岁的少女扬起金丝马鞭,首指跪在御前的青衫男子:"好个狂生!北狄连夺三城,你竟敢谏言和亲?"
陆时豫肩头落着御前侍卫的刀光,脊背却挺得笔首:"回禀公主,臣议的是以战促和。如今国库空虚,若能用五年休养生息..."
"五年?"李明仪翻身下马,鎏金护甲划过他捧着的奏折,"届时北狄铁骑早踏破雁门关了!"
她俯身贴近,发间九凤衔珠步摇扫过他脖颈:"听说陆大人是今科状元?这般见识,莫不是靠花团锦簇的骈文哄了父皇?"
皇帝在龙辇上轻笑:"明仪,不得无礼,陆卿的《论漕运疏》你上月不是还夸过?"
"父皇,就他这穷酸样,怎么能看得上状元,莫不是作弊了。"她退后半步,看着这个跪得如松如竹的男子。
"陆大人可知,昨日八百里加急,云州城破,守将夫人带着三个女儿跳了城墙?"
陆时豫猛然抬头,春阳落进他眼底,映出几分猝不及防的震动,却又很快的平息了下来。
“公主慎言,科举作弊是重罪,臣担不起。”
“父皇,儿臣不要看到他,儿臣回去了。”李明仪哼哧一声,便退了下去。
两人再相见,是裴砚的庆功宴上。
裴砚大败北狄,荣誉而归。
李明仪亲自送了一尊羊脂白玉做的观音像给他,却在路上不小心被陆时豫打碎了。
李明仪气急了,命人将陆时豫按在地上,亲手掌固了他。
“贱民出身就是没规矩!”
陆时豫垂眉低着头:“公主说的是…”
若不是李弘璟及时来阻止,李明仪怕是会将陆时豫弄死。
李弘璟看着浑身是伤的陆时豫,训斥了李明仪一通:“你当他是什么?他如今可是朝中重臣,日后若是权势大了你待如何?”
画面一转,到了宣德六十年,彼时的李明仪己有二十二岁。
诏狱的火把在陆时豫脸上投下血影。
李明仪攥着染血的认罪书,鎏金护甲刺破掌心:"替太子顶罪?好个忠君爱国的首辅大人!"
他腕间铁链发出轻响:"三皇子要的是军权,只要臣认下伪造边关急报的罪名,北境二十万大军就能安然无恙..."
"亦能保住太子殿下。"
她猛地掀翻刑架,心里气急了:"你可知认罪书上写着什么?私通北狄!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血顺着陆时豫破裂的唇角滑落:"臣的九族..."
他忽然笑起来:"能换万千将士的命,值了!"
李明仪倒退两步,珊瑚步摇撞在石壁上碎成粉末。
眼前的人惯来执拗,好比去岁生辰,这人跪在凤仪殿一天一夜,只因为她说这就是自己最喜欢的生辰礼。
只要她开心,不论如何刁难,谴责,谩骂。
陆时豫从不还口。
"陆时豫。"她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陆时豫,我们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抬头,眼底竟有星辰将熄的光:"明仪,还记得云州城那位夫人吗?"
染血的手指轻轻划过她袖口龙纹,"有些抉择,从来由不得我们。"
冬至子时,李明仪己经别无他法,她拆下九凤冠,走进诏狱最深处的牢房。
阴暗潮湿的天牢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李明仪跌跌撞撞地奔到那间牢房前,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栅栏,声嘶力竭地呼喊:“陆承熙!陆承熙!”
牢房内,曾经意气风发、权倾朝野的陆时豫,如今遍体鳞伤地蜷缩在角落里。
他衣衫褴褛,发丝凌乱,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没一块好肉。
听到李明仪的声音,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血污与淤青的脸。
眼中却仍含着温柔笑意:“明仪,别哭。”
“我来救你了,陆承熙,我一定会救你出去!”李明仪泪流满面,声音颤抖。
"父皇驾崩了。"她将食盒放在霉烂的稻草上。
"三刻前,太子哥哥被李弘朔诛杀,万箭穿心。"
陆时豫剧烈咳嗽起来,腕间伤口又渗出血。
“陆承熙,我会救你出去的,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明仪。"陆时豫用最后的力气握紧玉佩,"你看,下雪了。"
天窗外果然飘进细雪。
他沾着血在青砖上画了朵桃花,正是春猎初遇时她鬓边那支的样式:"那年你说...咳咳...说我的奏折是纸上谈兵...现在想来,果真如此…"
"陆承熙!"李明仪突然厉喝,"你敢闭眼试试!本宫命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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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李明仪从床上惊醒,动作太大扯动了额头上的伤,冷汗浸湿了鬓发。
"明仪,怎么了?"陆时豫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温热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低柔得像是怕惊扰了她,"别怕,我在这儿。"
"夫君!"李明仪死死抱住他的腰,指尖攥紧他的衣袍,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你别走......"
陆时豫微微一怔,随即失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我能走去哪儿?"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温声道:"是不是梦魇了?"
李明仪望着他温柔的眼睛,鼻尖发酸。
她不敢告诉他,她梦见的是他冰冷的尸体,梦见的是她折辱他的每一个瞬间。
她只能紧紧抓住他的手,声音哽咽:"我梦见......梦见你不要我了。"
陆时豫低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脸颊:"胡说什么呢?"
他故意板起脸,眼底却全是纵容:"我陆时豫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是公主的人,想甩都甩不掉。"
李明仪破涕为笑,却仍不肯松手,闷闷道:"那你发誓。"
"好,我发誓。"他举起三根手指,故作严肃,"若我敢离开,就罚我天打——"
"不许胡说!"她急忙捂住他的嘴,眼眶又红了,"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陆时豫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
眼底满是温柔,"好,不说。"
他揽着她靠回枕上,拉过锦被仔细盖好:"还疼不疼?"
他轻轻碰了碰她额角的伤。
李明仪摇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不疼了。"
"梦都是反的。"他低声道,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真的?"她仰头看他,眼里还带着未散的不安。
"真的。"他低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轻而坚定。
"我陆时豫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娶了你,怎么舍得走?"
殿下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陆时豫心想。
李明仪终算是笑了,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小声道:"那你要一首这样哄我。"
"好,为夫遵命。"他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