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郡的长江水面寒气入骨，甘宁站在楼船甲板上，望着对岸黄祖大营的“黄”字大旗。
江风卷着雪粒子扑在他脸上，像在荆州遇到的冷眼一样刺骨。
“大哥，黄祖又派人来催了。”副将沈弥裹着破旧的棉袍，袖口还沾着剿匪时的血迹。
“他说若再不出战，便断我们的粮草。”沈弥气愤的说道。
甘宁转头，目光扫过甲板上的八百弟兄。他们大多衣着老旧，腰间缠着从江贼那里夺来的红绸——那是当年“锦帆贼”的标志，如今却成了荆州军眼中的耻辱印记。
“断就断。”甘宁的声音混着江涛，“老子当年在江上劫粮时，何曾靠过刘表的施舍？”
他想起去年在酂县与张齐的相遇。那个少年将军亲手递来的酒坛，坛口还带着温热，哪像荆州对待他们的态度，比冬日的冰霜更让人心冷。
楼船的船舱内，娄发正在清点最后的存粮。竹筐里的大米寥寥可数，混着些发霉的麦饼。
“大哥，再这么下去，弟兄们要啃船板了。”娄发抓起一把带虫的大米，“黄祖那厮分明是没想让我们活下去。”
甘宁蹲下身，指尖碾过霉变的大米粒，忽然想起张齐在酂县写的告示：“吾军借粮，秋毫无犯，后必以三倍偿还。”
那时他只当是场面话，如今却觉得字字灼人。
“去把江夏的商队请来。”甘宁忽然起身，九环刀在腰间发出清响，“老子要跟他们换粮。”
半个时辰后，舱内茶香混着雪水的凉气。江夏最大的商队首领王富堆着笑，目光却在甘宁的身上打转：“甘将军要换粮不难，只是……”
“只是什么？”甘宁的刀尖挑起对方的袖口，露出里面绣着的“蔡”字族徽——那是蔡瑁的亲信。
王富浑身一颤：“小人听闻，将军出身……咳咳，江贼，恐于商道不利。”
九环刀骤然出鞘三寸，寒光映得王富面如土色：“老子劫的是贪官船，抢的是士族粮，你这腌臜货也配嫌我？”
沈弥适时递上一锭黄金：“我家将军只要二十车粟米，其余好说。”
王富盯着黄金，喉结滚动：“明日卯时，西塞山交货。”
雪夜，西塞山的江面上雾气弥漫。甘宁带着二十艘快船隐蔽在芦苇荡中，船头绑着的火把忽明忽暗。
“将军，王富的船队到了。”娄发的低语被江风撕碎。
甘宁手搭凉棚望去，只见五艘粮船缓缓驶来，船篷却压得极低，不似寻常运粮模样。
“不对劲，让弟兄们戒备。”甘宁的刀指向前方。
话音未落，粮船突然散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弓箭手。箭矢破空声中，甘宁猛扑向娄发，刀环扫落两支冷箭：“果然是圈套！”
江面顿时杀声震天。荆州军的楼船从两侧杀出，船头立着黄祖的部将陈就，手中令旗挥舞：“甘宁！你私通江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甘宁的九环刀在月光下舞成银轮，砍断三根长矛，忽然瞥见陈就腰间的鎏金佩饰——那是黄祖新赏的物件，比他这个中郎将的腰牌精致十倍。
“陈就小儿！你爷爷当年在江上杀贼时，你还在穿开裆裤！”甘宁暴喝，刀光闪过，一名敌兵咽喉喷血。
战斗持续到寅时，江面浮尸遍野。甘宁的手下虽勇，却寡不敌众，箭矢耗尽，只能退入芦苇荡。
“大哥，我们中了黄祖的计！”沈弥的肩头中箭，鲜血浸透衣甲，“他们早就想除了我们！”
甘宁抹掉脸上的血污，望着远处燃烧的楼船，忽然想起张齐送他的玉珏，此刻正藏在贴身衣袋里。
“去船舱把那箱文书取来。”甘宁喘着粗气。
娄发一愣，旋即明白，转身钻入底舱，抱出一箱竹简——那是张齐军在关中屯田、招贤的密报，半月前由西凉商队秘密送来。
火光中，甘宁展开一张羊皮纸，上面用朱砂标着“长安招贤馆”的字样，字迹力透纸背。
“还记得张将军在酂县说的话吗？”甘宁的声音忽然低沉，“他说‘兴霸若信得过我，待我在关中站稳脚跟，必派专人来迎’。”
沈弥望着江面漂来的荆州军尸体，忽然扯掉臂上的“荆”字袖标：“大哥，咱们去关中吧。刘表老儿重文轻武，黄祖那厮又处处刁难，不如去投奔张将军，起码能堂堂正正做个人！”
娄发将染血的令旗抛入江中：“听说张将军收编了两万羌人降卒，咱们就算曾经为江贼，怎么就不如他们？”
甘宁握紧玉珏，他抬头望向西北方向。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盖过江涛，“连夜拔锚，取道沔水，入武关！”
船队在黎明前悄然启程。甘宁站在船头，望着江夏城的轮廓渐渐消失在雪雾中。
张齐摸出怀中的密信，那是张齐两个月前托人捎来的：“关中初定，正缺少人才，兴霸若来，必当以水军重任相托。”
雪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娄发指着远处的江心岛：“大哥，那是当年咱们劫过的刘姓士族的别业。”
甘宁远眺，岛上的亭台楼阁己在战火中坍塌，只剩断壁残垣。他忽然大笑，声如洪钟：“刘家人现在怕是在许都哭穷。”
船队行至沔水支流时，遇到一伙逃难的百姓。他们衣不蔽体，却推着独轮车，车上装着农具而非金银。
“你们去哪？”甘宁命人抛去绳索。
“去关中。”为首的老汉咳嗽着，“听说张将军治下，耕者有其田，不会被抢粮。”
甘宁与沈弥对视，后者眼中闪过坚定。老汉的话，比任何军报都更让他确信选择无误。
五日后，武关守军望见水面驶来的船队时，以为是荆州军来犯，却见船头扬起一面破旗，上面用朱砂写着“锦帆”两个大字。
武关都尉雷叙登上城楼，望见船头立着的黑衣汉子，腰间九环刀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正是当年在酂县见过的甘宁。
“甘将军！”雷叙大喜，“主公这两月一首在等候你的消息！”
甘宁对雷叙说道：“有劳雷将军了。”
然后又转头对弟兄们喊道：“收起旗帜，咱们——进关！”
船队缓缓驶入关中地界，两岸的屯田兵正在修筑水渠。
沈弥望着田地里忙碌的百姓，忽然笑道：“大哥，你看他们，竟用铁犁耕地，比咱们用船桨划船还利索。”
船队最终停靠在丹水上游渡口。
“甘将军，进入关中就不远了，主公在长安等你。”雷叙的随行亲卫说道。
甘宁望着远处长安的方向，怔怔出神。
“走，去见张将军，让他也看看咱们的本事。”甘宁大笑。
雪后的关中比往常更让人感到心静，甘宁的队伍如黑色长龙，沿着官道向灯火通明处行去，身后留下的，是荆州的冷眼与江贼的骂名，前方等待的，是关中的广阔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