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发深沉。
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仿佛要吞噬天地间最后一缕星光。
死死压住了整个黄河岸边的小院。
石云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双眼圆睁,毫无半分睡意。
他的脑海中,万千惊雷与烈火交织炸响!
王靖宇那如同暗夜鬼魅般迅捷狠辣的身法!
特警学院宣传片中,那些金戈铁马、铁血激昂,充满现代杀伐之气的画面!
如同无数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翻滚、炙烤!
炙烤着他年轻而躁动的心,让他心神不宁,血脉贲张,难以自抑。
每一帧画面,都像一团在他胸腔中熊熊燃烧的烈火。
让他体内那股渴望变得更强、渴望撕裂眼前一切黑暗与迷雾的欲望,如沉寂了万年的火山般,轰然喷薄欲出!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
胸腔中那股难以抑制的激荡与烈焰,让他再也无法保持片刻的平静!
披衣下床,石云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来到院中。
清冷如水的月华,如同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水银,均匀地铺洒在空旷寂寥的练武场上,泛着森森的寒意。
祖父石老头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仿佛承载了千斤的压力。
老人似乎也未曾入眠。
他正对着院中那棵饱经风霜、见证了石家数代荣辱兴衰的老槐树,静静伫立。
仿佛在与这无声的岁月,进行一场漫长而无人知晓的隐秘对话。
他的手中,正轻轻着一个巴掌大小的乌木匣子。
那动作,轻缓而凝重。
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令人心悸的郑重与肃杀。
“祖父。”
石云压低了声音,如同夜风拂过枯寂的树梢,轻声唤道。
生怕惊扰了这份凝固如永恒的死寂与宁静。
石老头缓缓转过身。
斑驳的月影,如同碎裂的琉璃,落在他那张布满沟壑、镌刻着无尽风霜的苍老脸庞上。
那双本该浑浊不堪的老眼,此刻却锐利如冰封的鹰隼。
仿佛早己洞悉了他所有的来意,看穿了他心底最深的波澜。
“睡不着了?”
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夜晚特有的沙哑与疲惫,却异常清晰地传入石云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石云重重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
他默默走到祖父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同凝视着眼前这片被月光浸染、显得有些虚幻而冰冷的夜。
“还在想那个特警学院的事情?”
石老头淡淡问道,语气中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了然与深沉。
石云“嗯”了一声,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死死落在了祖父手中那个乌木匣子上。
那匣子通体黝黑,不知是何种珍稀木料所制,入手想必极为沉重冰凉。
匣子的边角,己被漫长的岁月磨砺得异常圆润光滑,在月色下透着一种古朴而神秘的幽暗光泽。
显然,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细细,倾注了无尽心事与血泪。
“这个啊……”
石老头察觉到石云那专注得有些过分的灼热视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到难以名状的幽光。
似有彻骨的痛楚。
又似有不堪回首的追忆。
更有一抹令人心悸的,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决绝。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仿佛承载了千斤的重量,压得空气都为之凝滞。
又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极为艰难,甚至可能招致祸端的决心。
他缓缓地,一寸寸地,打开了那个乌木匣子。
匣盖开启的瞬间,一股陈旧到极致,却又无比肃杀凌厉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却真实存在的淡淡血腥味,扑面而来!
让石云的呼吸猛地一窒!
匣内,并非石云想象中的什么稀世传家宝玉。
也不是什么削铁如泥、寒光闪闪的神兵利器。
只有一沓沓边缘己经严重泛黄、甚至有些残破不堪的旧报纸。
以及,几枚静静躺在那些泛黄报纸之上,早己锈迹斑斑,却依旧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杀气的——
弹壳!
“沧海市,这座城……”
石老头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看透世事无常的沧桑与深入骨髓的悲凉。
“表面上看着有多么光鲜亮丽,这平静的水面底下,藏着的东西,就有多么的黑,多么的深不见底,多么的吃人不吐骨头。”
他从那堆叠的旧报纸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纸上沉睡的亡魂。
那张报纸的纸张,己经脆弱不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之中。
在报纸一个毫不起眼的版面上,用一种早己褪色到几乎难以辨认的暗红墨水,重重地圈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标题——
《沧海港特大走私案悬而未决,十年追凶路漫漫》。
报纸的出版日期,赫然便是——十年之前!
石云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由万载玄冰凝结而成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
几乎要停止跳动!
特大走私案?
十年前?
这两个冰冷的词,如同两道九天之上毫无征兆劈落的灭世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震得他魂魄欲裂!
“这个案子,在当年,闹出的动静,可一点都不小。”
石老头的声音,如同从一口幽深枯寂、浸满了刺骨寒冰的千年古井中传来。
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沉重。
“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太多,太广,远超你的想象。”
“造成的损失,更是大到让人心惊肉跳,足以动摇一方根本,让无数人家破人亡。”
“只可惜啊,最后,却成了一桩无人再敢轻易提及的悬案,就这么……石沉大海,不了了之了。”
石云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以如今沧海市官方展现出的雷霆手段和高效警力,究竟是什么样的惊天大案,能悬整整十年而无人能破?
除非……
除非这背后,存在着一股更为深邃,更为恐怖,足以让所有知情人都噤若寒蝉,三缄其口的庞大力量!
一股在暗中刻意阻挠着真相浮现的,看不见的,沾满血腥的黑手!
“当年,负责查办这个案子的老伙计,姓赵。”
“是我们公安队伍里出了名的硬骨头,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嫉恶如仇,一身正气。”
石老头拿起一枚锈迹斑斑的弹壳,粗糙的指腹在冰冷坚硬的金属上轻轻捻动,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灼热的温度和喷薄的杀意。
他的眼神,飘向了远方那片墨色的夜空,仿佛陷入了某种极为遥远,又不愿轻易触碰的惨痛回忆。
“老赵后来……后来有一次喝多了,酩酊大醉,抓着我的手,偷偷跟我说。”
“这个案子,他查到一半,就再也查不下去了。”
“他说,所有的线索,都如同被一把无形的、锋利至极的利刃斩断,最终都指向了一些……一些绝对不应该,也绝对不能指向的人。”
石云的心跳,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
他的呼吸,也随之变得有些急促,胸口发闷,如同压了一块千斤巨石!
“不该指向的人?”
他追问道,声音因为过度的紧张与惊骇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轻微颤抖。
石老头沉默了。
整个院子里,只剩下夜风吹过老槐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如同无数冤魂的低语,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血腥秘密。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
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几乎细不可闻,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沉睡于黑暗中的噬人巨兽。
每一个字,却都像一柄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地,一下下砸在了石云那颗年轻而炙热,此刻却因这番话而冰冷刺痛、几乎要炸裂的心上!
“老赵说,他好像……好像在那些错综复杂的线索背后,看到了……疑似体制内背景的保护伞。”
“轰——!”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一道灭世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