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琴那一声凄厉的“抓贼”,如同滚油锅里陡然溅入一滴冷水,瞬间炸开了李家村寂静的夜!
院子里,张大山和张王氏如同被阎王爷点了名,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张大山刚把那小油纸包里的黑灰往第二个陶罐里撒完,正得意地用木勺搅和,准备再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冷不防被这穿云裂石般的一嗓子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手里的木勺“咣当”一声,不偏不倚掉进了其中一个酱罐里,溅起几点污浊的汁液,沾在了他满是油污的袖口上。
“死……死婆娘,快……快跑!”张大山毕竟是男人,慌乱中尚存一丝理智,转身就想往院门口冲。
可他快,李淑琴更快!
只见堂屋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撞开,李淑琴一手紧握着那把寒光闪闪的旧剪刀,另一手高高举着一盏刚点亮的油灯,怒发冲冠般冲了出来,昏黄的灯光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竟有几分罗刹临世的骇人气势!
“张大山!张王氏!你们这两个挨千刀的狗东西!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摸进我家,想干什么?!”李淑琴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嘶哑,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恨意。
油灯的光芒虽然微弱,却也足够照亮院中那两个狼狈不堪的身影。张大山怀里还揣着那个竹篮子,因动作过大,几片干枯的“香料”叶子从他衣襟里掉了出来,飘落在地。而灶台边,两只陶罐敞着口,其中一只还插着一把木勺,罐口边缘和张大山的袖子上,都沾着可疑的黑色粉末和污点。
张王氏早己吓得腿肚子转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指着李淑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发出“呃呃”的含糊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活像见了鬼。
“我……我们……我们就是路过!对!路过!”张大山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试图狡辩,可那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底气。
“路过?”李淑琴发出一声悲愤的冷笑,目光如刀,刮过他心虚的脸,“深更半夜,路过到我家院子里?路过到我灶台边上,往我辛辛苦苦做的香辣酱里下黑手吗?张大山,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往我酱罐子里倒腾什么了?!”
她一步步逼近,手中的剪刀在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村民们被惊醒后的呼喊:
“出啥事了?谁家在喊抓贼?”
“听声音像是淑琴那屋传出来的!”
“快!快去看看!”
“砰!”院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几道身影鱼贯而入。
当先一人,身材魁梧,正是赵铁根!他显然是听见动静就立刻赶来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砍柴的短斧,斧刃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幽光,一双虎目凌厉地扫视着院内。当他看到张大山夫妇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以及李淑琴满脸悲愤、手持剪刀对峙的情景,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铁疙瘩,周身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寒气。
紧随其后的是陈秀兰夫妇,陈秀兰手里还提着个刚点燃的灯笼,惊魂未定地喊道:“淑琴妹子,你没事吧?”
再往后,是闻声赶来的几户邻居,有男有女,有的披着衣服,有的还睡眼惺忪,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睡意全无。众人七嘴八舌,院子里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
“这是……这是张大山和他家婆娘?”
“大半夜的,他们在淑琴家干啥?”
“看淑琴嫂子那样子,怕是真遭了贼了!”
灯光虽不明亮,但借着李淑琴屋里透出的光,陈秀兰的灯笼,以及后来赶到的村民们带来的零星火把,院子里的情形也算是一览无余。
张大山怀里揣着的竹篮子此刻显得格外碍眼,灶台上那两只被动过的陶罐更是铁证如山。他袖口和罐口的黑色污渍,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显得无比清晰。
李淑琴见人来得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狂怒,声音里带上了浓浓的哭腔和委屈,指着张大山和在地的张王氏,对着众人泣声道:“各位叔伯婶子,乡亲们,你们可得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
她这一嗓子,带着无尽的凄楚,立刻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这张大山、张王氏夫妇,他们……他们不是人啊!大半夜的,撬开我家的院门,摸进我家,不光偷我好不容易采来,准备做酱的香料,还……还往我明儿一早就要送去镇上悦来食铺王三娘那儿救急的香辣酱里下毒手!他们这是要毁了我的酱,断了我的活路,要逼死我们娘俩啊!”
李淑琴越说越激动,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那份悲愤、无助与绝望,看得在场的妇人们无不动容,纷纷出言安慰。
“淑琴,你别哭,有话慢慢说!”
“这张大山也太不是东西了!怎么能干出这种缺德事!”
张大山见状,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做梦也没想到李淑琴这小寡妇居然敢把事情闹这么大!他下意识地想把怀里的竹篮子藏到身后,却不想动作太大,“啪嗒”一声,竹篮子掉在了地上,里面那些被李淑琴精心“伪装”过的干草叶子和几片真正的香料碎末混杂着撒了一地,更是坐实了他偷窃的行径。
而张王氏,更是彻底崩溃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手拍着大腿,语无伦次地嚎道:“不……不是我们……我们没有……淑琴侄媳妇,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我们就是……就是……”她“就是”了半天,也编不出个像样的理由。
赵铁根上前一步,挡在李淑琴身前,那魁梧的身形如同一座山,他沉声对张大山道:“张大山,你还有什么话说?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不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秀兰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大山骂道:“张大山,你个天杀的!淑琴妹子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多不容易,好不容易靠着这点手艺想过点好日子,你们就这么眼红,这么容不下她吗?你们的心是黑的吗?”
“就是!太缺德了!”
“这种人,就该让村长来评评理!”
“对,找村长去!”
群情激愤,张大山看着周围乡邻们鄙夷和愤怒的目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场面话,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知道,自己今晚是彻底栽了!
“嚷嚷什么!大半夜的,都聚在这里做什么!”一声略带威严的咳嗽声传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村长刘长贵披着件外衫,打着哈欠,一脸不耐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族里的长辈,显然也是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
刘长贵一进院子,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尤其是瘫在地上的张王氏和面如死灰的张大山,以及旁边那散落一地的“香料”和灶台上那两只明显被动过的酱罐,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淑琴家的,这……这是怎么回事?”刘长贵看向李淑琴,语气还算平和。
李淑琴擦了把眼泪,上前一步,对着刘长贵和几位族老深深一福,声音依旧带着悲愤,但条理却清晰了许多:“村长,各位叔公,求你们为民妇做主!”
她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从张大山夫妇如何鬼祟撬门,到如何偷窃香料,再到如何往酱料里倾倒不明污物,企图毁掉她明早要交的货。她着重强调了这批酱料对她的重要性,以及张家夫妇此举的恶毒用心。
“……村长,民妇一个寡妇,带着小宝,日子过得艰难。好不容易琢磨出这酱料方子,指望着能赚点嚼谷,让小宝能吃顿饱饭,不再受冻挨饿。可这张大山夫妇,他们见不得我们娘俩好过,三番两次上门找茬不成,如今竟使出这等下作手段,要毁了我的生计!这跟杀人放火有何区别?求村长和各位叔公明察,还民妇一个公道啊!”
李淑琴声泪俱下,说到动情处,更是泣不成声,那份凄苦无助,让在场的许多人都红了眼圈。小宝也被惊醒了,从屋里揉着眼睛出来,看到娘亲哭得伤心,吓得“哇”的一声也哭了起来,紧紧抱住李淑琴的腿,怯生生地看着院子里的人。
刘长贵听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转向张大山,厉声喝道:“张大山!李氏说的可是实情?!”
张大山浑身一抖,强自镇定道:“村长,冤枉啊!我们……我们是听见这边有动静,过来看看,谁知道……谁知道这李氏就一口咬定是我们干的!她这是诬陷!那篮子……那篮子是她自己掉的!那酱……酱我们根本就没碰过!”
“没碰过?”李淑琴冷笑一声,指着他袖口上的污渍,“那你袖子上这些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你敢说跟你倒进我酱罐子里的不是一样的东西?”
她又指着那两只陶罐,对刘长贵道:“村长,各位叔公,你们可以看看,这两罐酱,原本是鲜红喷香的,现在却被他们搅得污七八糟,还散发着一股怪味!我这里还有一些他们没用完的‘好东西’!”
说着,李淑琴快步走到灶台边,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拈起一个小小的、被揉成一团的油纸包,正是张大山之前用来装那些黑色粉末的。油纸包上还残留着一些黑色的粉末。
“这就是他们带来的‘好料’!大家伙都闻闻,这是什么好东西!”李淑琴将油纸包递到刘长贵面前。
刘长贵凑近闻了闻,一股刺鼻的骚臭味和霉味混合在一起,熏得他差点背过气去,连连后退几步,怒道:“这……这分明是牲畜的陈年粪便混了烂泥和霉灰!张大山!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这种腌臢东西害人!”
此言一出,满院哗然!
“我的老天爷!太恶毒了!”
“用牲口粪害人家的吃食,这是要遭天谴的!”
“张大山,你还是不是人!”
张大山被刘长贵一语道破,那点强撑的底气彻底泄了,双腿一软,差点也瘫倒在地。他万万没想到,李淑琴竟然连这个都找到了!
张王氏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连哭嚎都忘了,只是不住地磕头:“村长饶命!各位叔公饶命啊!不关我的事,都是……都是他逼我来的!我什么都没做啊!”她急于撇清关系,竟是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张大山身上。
张大山怒视着这个临阵倒戈的婆娘,气得嘴唇发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淑琴看着这对狗男女的丑态,心中冷笑连连,却并未就此罢休。她知道,要让这些人彻底死心,就必须把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让他们再无翻身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村长,各位叔公,其实……民妇早就料到他们会来捣乱。前几日,张王氏就曾上门,话里话外我的酱料方子,被我拒绝后便怀恨在心。我怕他们使坏,所以……所以今晚摆在灶台上的这两罐,并非是真正要送去镇上的好酱,而是我特意用些烂菜叶子和不值钱的调料做的样子货,就是想看看,究竟是谁如此歹毒,要害我们孤儿寡母!”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惊叹。
“原来淑琴早就防着他们了!”
“这叫请君入瓮啊!”
“这张家夫妇,真是蠢到家了,自己送上门来!”
李淑琴随即转身进屋,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端出两只用干净油布仔细封口的小陶罐,放在堂屋门口的桌上。她解开油布,一股浓郁鲜香、带着微微辣意的独特酱香瞬间弥漫开来,与灶台边那两罐散发着恶臭的“酱料”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才是我真正用心做出来,准备明日送去悦来食铺的香辣酱。各位叔伯婶子若是不信,可以尝尝。”李淑琴平静地说道。
事实摆在眼前,真假酱料一对比,张大山夫妇的恶行更是昭然若揭,再无任何狡辩的余地。
刘长贵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指着张大山夫妇,怒喝道:“好啊!好一个张大山!好一个张王氏!你们夫妻二人,心思歹毒,偷窃不成便下毒害人,败坏乡风,简首是我李家村的败类!今日若不严惩,何以服众?!”
他转向几位族老,沉声道:“几位族兄,依着村规,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一位胡子花白的族老咳嗽一声,站出来道:“偷盗,毁人财物,败坏人家生计,按村规,轻则赔偿道歉,重则鞭笞驱逐!念在他们尚不至死罪,但其心可诛!我看,必须让他们赔偿李氏所有损失,当众向李氏磕头道歉,保证永不再犯!并且,罚他们清理村中茅厕一个月,以儆效尤!”
“清理茅厕一个月?”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活儿可是村里最脏最臭的,平日里都是轮流当值的,谁都不乐意干。罚他们干一个月,这惩罚可不轻,主要是丢人现眼!
张大山和张王氏一听,脸都绿了。赔钱道歉也就罢了,还要清理全村的茅厕一个月?这让他们以后在村里还怎么做人?
张大山还想争辩几句,却被刘长贵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刘长贵一拍板:“就这么定了!张大山,张王氏,你们可服气?”
事到如今,铁证如山,又有村长和族老发话,他们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只能垂头丧气,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连声称服。
当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大山夫妇不得不从怀里掏出所有铜板和碎银,凑了大约三百文钱,作为对李淑琴“香料”和“酱料”(尽管是 decoy)的赔偿。李淑琴面无表情地收下了。这点钱,她根本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这口气,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李淑琴,不是好欺负的!
随后,张大山和张王氏又被逼着跪在李淑琴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说着“淑琴侄媳妇,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之类的求饶话。那份屈辱和难堪,让他们恨不得当场死去。
做完这一切,刘长贵又当众宣布了罚他们清理茅厕一个月的决定,并让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押”着他们,先去认认各家茅厕的位置,明日一早便开始执行。
一场闹剧,终于在鸡鸣之前落下了帷幕。
村民们议论纷纷地散去,看向李淑琴的目光中,除了同情,更多了几分敬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这个平日里看似柔弱的寡妇,没想到竟有如此手腕和胆色!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陈秀兰拉着李淑琴的手,又是心疼又是钦佩:“淑琴妹子,你可吓死我了!不过,今天这事办得敞亮!看那张家以后还敢不敢再欺负你们娘俩!”
赵铁根默默地将院门重新关好,又检查了一下门閂,然后才对李淑琴道:“早些歇着吧,别累着了。有事就喊一声。”他话不多,但那份沉稳和关切,却让李淑琴心中一暖。
“多谢铁根大哥,多谢秀兰嫂子,还有各位乡亲。”李淑琴真心实意地道谢。
送走了众人,李淑琴关上院门,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走到小宝身边,将吓坏了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柔声安慰道:“小宝不怕,娘在呢,坏人都被赶跑了。”
小宝在她怀里蹭了蹭,抽噎着道:“娘,他们……他们好凶……”
“嗯,他们是坏人,以后再也不会来欺负我们了。”李淑琴轻轻拍着小宝的背,眼神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眸光坚定。
人赃并获,恶有恶报。张大山夫妇经此一事,在李家村算是彻底名声扫地,再也抬不起头来了。而她李淑琴,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不仅保住了自己的心血,更是在这人言可畏的村庄里,为自己和孩子,堂堂正正地立起了腰杆。
这一夜,虽然惊心动魄,却也让她更加看清了未来的路。前路依旧漫长,但她有信心,一步一个脚印,走出属于自己的锦绣人生。她轻轻抚摸着怀中小宝柔软的头发,心中那份守护的信念,愈发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