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琴买下老刘家那三亩上等水田,又添置了鸡猪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小小的李家村迅速传扬开来。五十两银子,外加百斤白米、五十斤白面!这手笔,别说是一个寡妇,就是村里最富庶的李有粮家,一口气拿出这么多现钱和粮食,怕也得肉痛好一阵子。
一时间,村民们看李淑琴的眼神,又复杂了几分。羡慕嫉妒恨是免不了的,但更多了一层难以言说的敬畏。这李寡妇,真是深藏不露啊!先前只当她走了狗屎运,种出了什么稀罕玩意儿,如今看来,人家是有真本事,更有常人难及的魄力和手腕。
李有粮在家里气得摔了两个粗瓷碗,骂骂咧咧了好几天,说李淑琴是“走了邪运的丧门星”,又说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不义之财”。王翠花更是添油加醋,在外面散播些酸话,说什么“寡妇门前是非多,发了财也指不定是干净钱”,又影射她是不是跟哪个野男人勾搭上了,才得了这笔横财。
然而,这些酸言碎语,如今在村里己经掀不起太大的波澜。大多数村民都是实在人,亲眼看着李淑琴一步步把日子过起来,从一个受气包变成了如今能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尤其是那些曾得过李淑琴些许帮助,或者从未落井下石的人家,心里更是对她多了几分佩服和亲近。
李淑琴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她如今在村里算是彻底“冒了尖”,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这种时候,若是不懂得收敛和回馈,只怕会招来更多的嫉妒和麻烦。她不是滥好人,但也明白,适当的善意能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存环境。
那三亩水田交割完毕后,老刘头一家千恩万谢地走了。李淑琴看着那五十两银子瞬间变成了地契,心里却比之前更踏实。银钱是死的,土地才是活的,是能生生不息的根基。
她没有立刻去侍弄那水田,眼下还没到春耕的时候。她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如何“润滑”一下与乡邻的关系上。
这日一早,李淑琴便将前些日子买回来的白米和白面各自分装开来。她先装了十斤白米,十斤白面,又从自家腌的腊肉里割下一条三斤多重的五花肉,用油纸包好,提着去了陈秀兰家。
“秀兰嫂子,在家吗?”
“哎,淑琴妹子,快进来!”陈秀兰正在院子里搓洗衣裳,一抬头看见是李淑琴,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热情地迎了上来。她家男人张大力前几日帮李淑琴打家具、修灶台,得了足足三百文的工钱,还有些肉食,两口子对李淑琴是打心眼里感激。
“嫂子,这点东西你拿着。”李淑琴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前阵子多亏了大力哥帮忙,我家里才拾掇得像个样。这点米面和肉,给孩子们尝尝鲜。”
陈秀兰一看那白花花的米面和油汪汪的腊肉,吓了一跳,连忙推辞:“哎哟,淑琴妹子,这可使不得!你大力哥做那点活,你给的工钱己经够多了,哪里还能再要你的东西!”
“嫂子,你就别跟我外道了。”李淑琴将东西硬塞到她怀里,“咱们两家邻里邻居的,平日里你也帮衬我不少。小宝上学,你也没少帮我照看。这点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了。”
李淑琴话说得恳切,陈秀兰也不好再推辞,眼圈有些发红:“淑琴妹子,你这……嫂子都不知道说啥好了。你放心,以后你有啥事,只管开口,只要嫂子能帮上忙的,绝不含糊!”
“那就先谢过嫂子了。”李淑琴笑着道。她知道,陈秀兰是真心待她,这份情谊,她会记在心里。
从陈秀兰家出来,李淑琴又去了村长李福贵家。这次,她提了五斤白米,五斤白面,外加一小坛子自家酿的米酒——这是她用新收的糯米,加上前世记忆里的一些简单法子酿造的,味道还算醇厚。
李福贵正在院子里吧嗒着旱烟,见李淑琴提着东西进来,有些讶异:“淑琴啊,你这是……”
“福贵叔,”李淑琴将东西放下,恭敬地说道,“上次买地的事,多亏了您老人家从中周旋,淑琴心里感激不尽。这点薄礼,不成敬意,您老可千万别嫌弃。”
李福贵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目光深邃地看了李淑琴一眼,点了点头:“你有心了。坐吧。”
李淑琴依言坐下。
“你买地那事儿,也是你自己有魄力,有本事。”李福贵慢慢说道,“那李有粮,平日里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你能压他一头,也算是给村里出了口气。”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淑琴啊,你如今家业起来了,往后行事,更要小心谨慎。村里眼红的人不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李淑琴心中一凛,知道这是李福贵的提点,连忙道:“多谢福贵叔指点,淑琴都记下了。其实我今天来,除了感谢您,还有一事想跟您商量。”
“哦?何事?”
“福贵叔,您也知道,我那七星椒卖了些钱,如今手头稍微宽裕了些。我寻思着,一个人富不算富,乡里乡亲的,总得互相帮衬着点。我想拿出一些粮食,分给村里那些真正困难的人家,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怕是考虑不周,也怕分得不均,反而惹人闲话。所以想请福贵叔您帮我合计合计,看看这事儿该如何办才妥当?”
李福贵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李淑琴,不仅有赚钱的本事,更有这份心胸和远见,实在是难得。他原先还担心她骤然富裕会得意忘形,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
“你这个想法很好。”李福贵捻着胡须,沉吟道,“村里确实有几户人家日子过得艰难,尤其是那些孤寡老人,或是家里劳力少的。你若真有这份心,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这样吧,我回头琢磨个章程出来,列个名单,哪些人家可以帮扶,帮扶多少,也省得你为难。”
“那就太好了!有福贵叔您出面,这事儿定能办得妥妥当当。”李淑琴松了口气,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由村长出面,既显得公正,又能将这份人情做到明处,还能进一步拉拢村长。
“嗯,不过,淑琴,”李福贵话锋一转,“你这番善举,是好事。但有些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莫要被人当成了冤大头,往后予取予求,那就不美了。”
“淑琴明白。这次回馈乡邻,也是感念大家在我最难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往后,我还是会以自家和小宝的生活为重。至于帮扶,也只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量力而行。”李淑琴表明自己的态度,她不是圣母,更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李福贵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你有分寸,我就放心了。”
商议妥当,李淑琴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告辞离开。
接下来的两日,李福贵果然行动起来。他召集了村里的几个族老,商议了李淑琴捐助粮食的事情。族老们对李淑琴此举也是赞不绝口,认为她知恩图报,是个有良心的。很快,一份帮扶名单便拟定了出来。
名单上共有十五户人家,大多是村里上了年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或是家中主要劳力生病、孩子又多的贫困户。每户人家根据实际情况,可以分到十斤到二十斤不等的白米。
分发粮食的地点,就设在村长家门口的空地上。
这天一大早,李淑琴便雇了王老三的牛车,将预备好的一百五十斤白米和五十斤白面拉到了李福贵家门口。白面是额外给那些家里孩子特别多,或者老人身体特别虚弱的人家准备的,每户多加五斤。
消息一传开,整个李家村都轰动了。
“听说了吗?李寡妇要给大家发粮食了!”
“真的假的?她发那么大财,肯拿出来分给大家?”
“千真万确!福贵叔家门口都排上队了!是白花花的大米啊!”
一时间,村民们议论纷纷,有惊讶的,有感激的,自然也有不信和泛酸的。
李福贵站在自家门口,清了清嗓子,对着围观的村民说道:“大伙儿静一静!今儿个,是淑琴这孩子的一片心意。她前阵子靠着勤劳和本事,日子好过了些,没忘了乡亲们。特意拿出这些粮食,让我帮着分给村里真正有困难的人家。名单都在这里,我念到谁家,谁家就上来领米!”
李淑琴则安静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既不张扬,也不怯懦。她今日特意换上了一件靛青色的棉布衣裳,虽然朴素,却干净整洁,衬得她气色极好。
“第一户,李老栓家!”李福贵念道。
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的老汉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是村里的五保户,无儿无女,平日里就靠着村里和族里接济过活。
“李大爷,这是淑琴给您的二十斤米,还有五斤白面,您拿好。”李福贵示意身边的年轻人帮着将米面装进老汉带来的布袋里。
李老栓激动得嘴唇哆嗦,接过沉甸甸的米袋,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了泪花,对着李淑琴连连作揖:“好人呐!淑琴丫头,你是个好人呐!老汉我……我给你磕头了!”说着就要跪下。
“李大爷,使不得,使不得!”李淑琴连忙上前扶住他,“您老快别这样,折煞我了。这点粮食算不得什么,您老保重身体要紧。”
周围的村民看到这一幕,无不动容。一些心软的妇人,己经偷偷抹起了眼泪。
接下来,一户户被念到名字的人家上前领米。有拄着拐杖的老妪,有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也有面黄肌瘦的汉子。他们接过米面时,无一不是感激涕零,对着李淑琴千恩万谢。
“淑琴嫂子,谢谢你!有了这些米,我家几个娃儿这个冬天能吃顿饱饭了!”一个眼眶深陷的妇人哽咽道。
“淑琴妹子,大恩不言谢!以后有啥用得着哥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一个憨厚的汉子拍着胸脯保证。
李淑琴一一微笑着回应,说着“应该的”、“不用客气”之类的话。她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感,反而像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人群中,王翠花和几个平日里爱嚼舌根的婆娘也挤在里面看热闹。王翠花撇着嘴,小声对旁边的人嘀咕:“哼,假惺惺!不就是有几个臭钱,显摆什么!我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她旁边一个婆子也酸溜溜地说道:“就是,这米也不是白给的,指不定图个啥名声呢!”
她们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人群中,还是被一些人听见了。领到米的村民们纷纷怒目而视,有人忍不住反驳:
“王翠花,你少在这里放酸屁!人家淑琴妹子是真心实意帮衬大家,你眼红个什么劲儿!”
“就是!有本事你也拿出粮食来分给大家啊!自己一毛不拔,还见不得别人好!”
王翠花被众人呛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福贵凌厉的眼神扫过,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不敢再多言,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李淑琴对这些小插曲恍若未闻,依旧面带微笑,协助着分发粮食。
赵铁根也默默地站在不远处,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阳光下,李淑琴的身影显得那么从容而坚定,仿佛带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他黝黑的脸庞上,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知道,她做这些,不仅仅是为了名声,更是源于她骨子里的那份善良和不屈。
粮食很快就分发完了。那些领到米面的人家,个个喜笑颜开,对李淑琴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没领到的人家,虽然有些羡慕,但也大多理解,毕竟李淑琴帮扶的是真正困难的。而且,李福贵也说了,这只是第一批,以后若是李淑琴手头还宽裕,说不定还会有。
经此一事,李淑琴在李家村的声望,无疑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原先那些对她心存疑虑和嫉妒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的寡妇,确实有常人难及的心胸和气度。
“淑琴啊,今天辛苦你了。”李福贵擦了擦额上的汗,对李淑琴说道。
“福贵叔说哪里话,能为乡亲们做点事,我心里也高兴。”李淑琴笑道,“还要多谢您老人家费心操持,不然我一个人可办不好这事。”
“应该的,应该的。”李福贵摆摆手,“你这丫头,是个有后福的。行了,忙活了一上午,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李淑琴点点头,跟李福贵和在场的族老们告辞。
回家的路上,不少村民都主动跟她打招呼,态度比以往更加热情和尊敬。
“淑琴妹子,今儿个真是谢谢你了!”
“淑琴啊,有空到婶子家坐坐,婶子给你做好吃的!”
李淑琴一一笑着回应。她知道,今日的善举,为她赢得了民心。虽然这并不能完全杜绝所有的恶意,但至少,她在李家村,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弱女子了。
回到家中,李小宝己经从学堂回来了,正乖巧地在院子里帮着喂鸡。
“娘,您回来啦!”小宝看见李淑琴,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跑了过来。
“嗯,小宝今天在学堂表现怎么样?”李淑琴摸了摸他的头。
“先生夸我字写得有进步呢!”小宝仰着小脸,得意地说道。
“真棒!”李淑琴由衷地赞道。
母子俩说了会儿话,李淑琴便开始准备午饭。她心里盘算着,如今家里的田地多了,开春后有的忙了。那三亩水田,她打算都种上水稻,不仅能解决自家的口粮,还能有不少余粮可以出售。至于原先那块荒地,七星椒还能再收一两茬,之后她打算种些豆子或者其他经济作物,改良一下地力。
傍晚时分,赵铁根挑着两捆刚砍好的柴火来到李淑琴家院外。这是他近来的习惯,总会隔三差五地送些柴火过来,或是帮着挑满水缸。
“铁根大哥,又麻烦你了。”李淑琴迎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
赵铁根放下柴火,憨厚地笑了笑:“不麻烦,顺手的事。”他顿了顿,看着李淑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你今天……做得很好。”
李淑琴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分发粮食的事情,脸上不由泛起一抹浅笑:“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村里人都很感激你。”赵铁根说道,语气肯定。
“能帮上大家一点,我也很开心。”李淑琴轻声道,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淡淡的温馨在空气中流淌。
李淑琴知道,今天的善举只是一个开始。她要做的,不仅仅是让村民们感激她,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看到一种希望,一种通过勤劳和智慧改变命运的可能。她也明白,随着她的家业越来越大,觊觎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未来的挑战也绝不会少。
但她不怕。重活一世,她早己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羔羊。她有前世的记忆,有今生的智慧,还有身边这些真心待她的人。她会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走下去,为自己和小宝,也为那些善待她的人,开创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只是,她心中也隐隐有一丝不安。李有粮和王翠花那伙人,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还有那个前世害死她公婆、霸占她家祖产的李有财,上次在镇上虽然让他吃了瘪,但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树欲静而风不止。平静的日子之下,似乎总有暗流在悄然涌动。
李淑琴深吸一口气,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且压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会勇敢地去面对。
夜色渐浓,李家村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李淑琴家的窗户,还亮着温暖的灯光,映照着母子俩温馨的身影,也似乎在为这个小小的村庄,点亮了一盏希望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