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斑驳的窗帘洒进房间，阮梓禾盯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双眼，指尖无意识地着校服纽扣。昨晚父亲那番话仍在耳边回响，可心底的不安依旧如潮水般翻涌
“梓梓，准备好了吗？”门外传来父亲温和的声音。阮梓禾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却见父亲特意换上了最体面的藏青色外套，手里还提着个保温袋，“知道你没胃口，煮了点小米粥，路上喝。”
电动车行驶在清晨的街道上，父亲厚实的脊背挡住了迎面的风。“别想太多，”父亲的声音混着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传来，“就当去见见老朋友，考完了，咱先把心放宽。不管成绩咋样，爸爸妈妈永远在你身后。”阮梓禾鼻子发酸，轻轻靠在父亲背上，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
到了聚会地点，父亲停好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笨拙地帮她擦了擦眼角：“哭花了脸，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他的玩笑让阮梓禾忍不住破涕为笑。“去吧，结束了出来就能看见我。”父亲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里满是鼓励。
阮梓禾转身走向宴会厅，脚步却比来时轻盈了些。回头望去，父亲站在阳光下冲她挥手，身后的电动车篮里，保温袋还冒着袅袅热气。这一刻，她忽然明白，或许真正的底气，从来不是一场考试的成败，而是永远有人愿意为她留一盏温暖的灯。
宴会厅的旋转门吞吐着穿堂风，阮梓禾攥着帆布包带子的手心沁出冷汗。水晶吊灯将光斑切割成无数细碎的星芒，落在同学们精心打理的卷发与流光溢彩的裙摆上，而她褪色的牛仔外套在这片璀璨中，像片蒙尘的枯叶。
香奈儿五号混着迪奥旷野的香水味扑面而来，阮梓禾的帆布鞋碾过柔软的波斯地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的帆布包是高一开学时买的，边角早己磨出毛边，而身旁经过的女孩们挎着的Gucci酒神包、LV老花链条包，金属扣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有人踩着七厘米的细高跟从她身边掠过，发梢扫过她耳畔，留下若有若无的柑橘调尾香，让她下意识地往角落缩了缩。
水晶灯突然暗了一瞬，又以更耀眼的姿态重新亮起。阮梓禾被刺得眯起眼，恍惚间看见三年前的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抱着一摞习题集从走廊匆匆跑过，衣角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此刻眼前的景象像场荒诞的梦境，曾经灰扑扑的同桌烫了波浪卷，总打瞌睡的后排男生戴着金框眼镜，就连最朴素的数学课代表都换上了露肩小礼服，锁骨处的钻石项链随着笑声轻轻晃动。
她的目光落在签到台的花束上。香槟玫瑰层层叠叠，裹着透明纱幔，而自己昨晚连夜折的纸鹤还躺在帆布包里，褶皱间沾着不小心蹭上的钢笔水。宴会厅角落的落地镜映出她的身影，牛仔外套下摆比周围人的裙摆短了一截，膝盖处泛白的磨痕在暖光下格外刺眼。当王诗雨踩着亮片高跟鞋走近时，阮梓禾甚至能看清对方睫毛上根根分明的假睫毛，像两把微型的扇子，轻轻一扇，就将她的局促扇得无处遁形。
“梓禾！坐这儿！”前排的林小慧冲她招手，睫毛膏晕染出的蝴蝶翅膀下，是藏不住的雀跃。阮梓禾低头避开对方亮晶晶的目光，却在路过时瞥见邻桌同学手机屏幕——那是张定位在迪士尼的朋友圈截图，配文“毕业旅行开始啦”。
“梓禾还是这么朴素。”贺老师的香水味裹挟着叹息掠过耳畔，尾音里的婉转惋惜像根银针，精准扎进阮梓禾最敏感的神经。迪奥真我浓烈的晚香玉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鼻腔发酸。她僵在原地，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窃笑，像无数细小的蚂蚁顺着脊椎往上爬。
地砖缝隙在眼前扭曲成蜿蜒的泪痕，阮梓禾数到第三十七道裂缝时，膝盖终于微微发颤。班主任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将她三年来蜷缩在台灯下的苦读、把止痛药碾碎拌进粥里的隐忍，全都轻飘飘地碾作尘埃。那些浸透汗水的草稿纸、反复誊抄到纸张起毛的错题本，此刻都比不上同学颈间晃动的珍珠项链来得耀眼。
她机械地挪动脚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烙出月牙状的红痕。宴会厅角落的阴影成了唯一的避难所，当冰凉的墙壁贴上后背时，阮梓禾才惊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周围此起彼伏的欢笑声里，有人提起毕业旅行的计划，有人炫耀新买的单反相机，每一句轻松的调侃都化作钝刀，一下下剜着她千疮百孔的自尊心。
明明大家都默契地避开“高考”这个词，可那些精心打扮的妆容、不经意间露出的国际航班登机牌、谈论着国外夏令营的眉飞色舞，都在无声宣告着胸有成竹。阮梓禾抱紧帆布包，指腹触到包里那支用秃的红笔——笔尖磨损得几乎写不出字，是她刷过无数套模拟卷的见证。而此刻，这支笔在高档宴会厅的地毯上，连一道倔强的划痕都留不下。
宴会厅突然爆发出的欢呼如浪头般席卷而来，阮梓禾攥着纸杯的手指骤然收紧，廉价纸杯发出脆弱的“咯吱”声。顺着众人视线望去，王诗雨被陆明远揽在怀中，男生手腕上崭新的机械表泛着冷光，女生耳坠随着笑容轻轻晃动，香槟色裙摆铺展在天鹅绒沙发上，活像朵盛放的玫瑰。
“亲一个！亲一个！”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贺老师举起手机录像，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闪光灯此起彼伏，将这对璧人的身影镀上金边。阮梓禾看着王诗雨绯红的脸颊、陆明远自然搂住她腰肢的动作，忽然想起月考时自己为了弄懂一道数学题，在空荡的教室里熬到深夜，只有窗外的野猫偶尔发出呜咽。
空气里漂浮的欢笑声变得粘稠，像团化不开的浆糊堵住喉咙。她想起三年来独自咽下的药片、疼得蜷成虾米的深夜，而此刻别人轻而易举就能拥有璀璨的瞬间。角落里不知谁打开了香槟，泡沫喷涌而出的“啵”声，与她心脏骤然下沉的声音重叠。
“太般配了吧！”“早该公开了！”赞美声如潮水漫过耳畔。阮梓禾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帆布鞋，鞋尖沾着的粉笔灰还未洗净。那些无人问津的奋斗时光，在这场华丽的秀场里，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她悄悄将发烫的脸颊埋进掌心，在震耳欲聋的祝福声中，尝到了咸涩的泪水。
水晶吊灯渐渐暗成朦胧的光斑，宴会厅里的喧嚣如退潮般消散。阮梓禾攥着帆布包的手指己经发麻，指甲在掌心掐出的月牙形红痕不知何时变得灼热。她深吸一口气，走向正在收拾教案的贺老师，校服袖口在晚风中轻轻晃动。
"贺老师，谢谢您三年来的教导。"她的声音比预想中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脊背绷成笔首的线，在鞠躬的瞬间，发梢垂落遮住泛红的眼眶。余光里，其他老师整理着礼品袋，交谈声像隔了层毛玻璃般模糊。数学老师的银镯子撞在保温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她睫毛猛地颤了颤。
首起身时，贺老师欲言又止的神情刺得她眼眶发烫。阮梓禾仓促地朝其他老师点头示意，转身时帆布鞋几乎要小跑起来。旋转门吞吐着凉风，将身后传来的"小阮，以后常联系"的叮嘱吹散在风里。
初秋的暮色温柔地漫过街道，阮梓禾站在梧桐树影下，终于放任眼泪砸在帆布包上。远处传来孩童嬉笑追逐的声音，混着面包房飘来的甜香。她想起父亲在校门口等候的身影，想起他掌心的温度和那句"爸爸妈妈永远陪着你"，喉咙里堵着的酸涩突然化作绵长的叹息。
当第一盏路灯亮起时，阮梓禾抹了把脸，抬脚走向家的方向。帆布鞋踩过满地金黄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为这场无声的告别伴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