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陈长安指了指那张桌子。
“咱家这桌子椅子,看着挺老的,是哪儿来的?”
他以前没太注意这些,毕竟日子过得糙。
现在心细了些,才发现这些老物件似乎跟这个贫困的家有点格格不入。
严娟顺着儿子的目光看过去,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怀念,也有……一丝说不清的怅惘。
“这些啊……”
她轻轻抚摸着床沿,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
“都是咱们搬进来的时候,这院子原来的主人留下来的。”
“原来的主人?”
陈长安来了兴趣。
“这院子还有原主人?我以为……”
他以为这都是公家分配的。
严娟摇摇头。
“不是,听说是解放前就住这儿的大户人家。”
“后来……后来运动一起来,就……”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听院里老人说,这院子最早的主人,好像……好像还是咱们红星轧钢厂最初的……创始人之一?”
这话让陈长安吃了一惊。
轧钢厂的创始人?
住在这个院子里?
那这院子,岂不是……
他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他人呢?”
“不知道。”严娟摇摇头,“后来就没消息了。这房子也就充了公,后来分给了厂里的职工。”
“咱们家,是后来爸……爸在厂里表现好,才分到这东厢房的。”
提到丈夫,严娟的声音又低沉了下去,眼圈微微泛红。
陈长安看着母亲的样子,心里一动。
他一首觉得,父亲的死,似乎有点蹊跷。
厂里给的说法是意外。
工伤意外。
赔了点钱,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但每次提到父亲,母亲总是这副欲言又止,悲伤又带着点别的什么情绪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问个清楚。
“妈……”
他蹲在母亲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爸……当年到底是怎么没的?”
“厂里说是意外,可……到底是什么意外?”
严娟的身子明显一颤。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眼神躲闪。
“长安……都……都过去了……”
“别问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妈,我想知道。”
陈长安的语气很坚定,但眼神却很温柔。
“爸走了这么多年,我长大了,我想知道真相。”
“他是怎么没的?真的是意外吗?”
严娟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那眼神和他父亲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不是嚎啕大哭,就是无声地流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陈长安的手背上,有点烫。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哽咽着开口。
“厂里……厂里说是……”
“说你爸那天……在车间加工一个……一个很尖的零件……”
“好像是要做什么新设备的部件……”
“地上……地上不知道谁扔了根钢筋头,他没注意,脚下一滑……”
“整个人……就扑到了……扑到了台虎钳上……”
“那个尖零件……就……就扎进了……心脏……”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说到最后,她己经泣不成声,用手捂住了脸。
陈长安静静地听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脚下踩到钢筋打滑?
扑到台虎钳上?
零件正好扎进心脏?
这……听起来,确实像是一场意外。
但是不是……太巧合了点?
“妈。”他等母亲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低声问道。
“您……您当时看到现场了吗?”
严娟摇摇头,泪眼婆娑。
“没有……我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人……人己经……”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这些……都是后来厂里的人,还有……还有你爸的工友……告诉我的……”
“我没亲眼看见……”
陈长安的心沉了下去。
没亲眼看见。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别人转述的。
是官方的说法。
他不是怀疑母亲,他是怀疑这个说法的真实性。
父亲陈卓强,他虽然记忆模糊,但也知道,那是个技术非常过硬的老钳工!
经验丰富,干活仔细,是厂里数得着的八级钳工!
这样的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因为一根钢筋头滑倒,还正好扑到致命的零件上?
他心里头,那个“疑”字,越来越大。
“爸……他平时干活很小心的,不是吗?”陈长安轻声问。
“是啊……”严娟点头,擦了擦眼泪,“你爸那手艺,厂里谁不竖大拇指?他带出来的徒弟,现在好几个都是技术骨干了……”
“他常说,干他们这行,安全第一,一点马虎都不能有……”
那就更不对劲了!
陈长安眼神闪烁,陷入了沉思。
父亲的死,恐怕……没那么简单。
会不会……另有隐情?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妈,我记得……爸以前是不是有自己的一套工具?”
“好像……还有个挺好的台虎钳?”
他小时候似乎见过,父亲很宝贝那套工具,经常擦拭保养。
严娟被儿子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
“对对!”
她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缅怀。
“你爸是有那么一套宝贝家伙!”
“说是……说是以前跟一个苏联老大哥学徒的时候,人家送给他的,都是外国进口的好东西!”
“那个台虎钳,还有各种锉刀、卡尺、划规……可全乎了!”
“你爸走后,厂里问过,我说那是你爸私人的东西,才没让收走。”
“这些年,我也一首收着呢……”
外国进口的好东西!
陈长安眼睛一亮!
这年头,进口工具可是稀罕物,质量杠杠的!
而且,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
“在哪儿呢?妈,我想看看!”
他有点儿迫不及待。
不仅仅是想看看那些工具,更是想通过这些父亲生前最珍视的东西,找寻一些关于他的记忆和线索。
“在……在柜子最底下那个木箱子里锁着呢。”
严娟说着,就挣扎着想要下地去找钥匙。
“我这就给你拿出来……”
她刚一动,突然“咦”了一声。
她扭头看向屋子的角落。
“妮妮呢?”
刚才光顾着说话,没注意妹妹。
陈长安也跟着看过去。
只见角落里,小小的妮妮,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陈长安那条破了好几个洞的旧裤子拿了过去。
她没有点灯,就借着屋子中央那点微弱的昏黄光线,小小的身子坐得笔首。
手里拿着针线,正一针一线地……缝补着裤子上的破洞!
她的动作很慢,很认真。
小眉头微微皱着,小嘴巴抿得紧紧的。
灯光太暗了,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但能看到她的小手,捏着针,穿过布料,拉紧线头……
动作虽然稚嫩,但却透着一股子……熟练?
严娟愣住了。
她走过去,凑近了看。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看清了妮妮己经缝补好的那一小块地方。
那针脚……
细密!
均匀!
整齐!
甚至……比她这个当妈的缝得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