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叶红霜躺在检查床上，西肢像灌了铅般沉重，连抬手触碰输液管都成了奢望。CT室的顶灯刺得她睁不开眼，恍惚间听见门外传来医生们压低的交谈声。
“是叶红霜的检查结果。”年轻的实习医生声音发颤，“遗传性代谢疾病，结合她近期应激反应，病情进展速度超乎预期。”
资历较深的张主任翻着病历本，喉结动了动：“昨天刚确认她父母的死亡证明，今天又确诊这个……”他顿了顿，“不过发现得早，经过系统治疗和康复训练，痊愈概率能达到八成。”
“才十几岁的姑娘，接连遭这么大打击。”护士小王叹了口气，“昨天办死亡手续时，她攥着父母的病历单，哭成泪人……”
器械碰撞声中，走廊传来脚步声，叶红霜费力地转头，透过磨砂玻璃看见王晨星红着眼眶在门口徘徊，手里的保温桶还冒着热气。
神经内科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理疗仪的嗡鸣。
主治医生推开病房门时，特意放缓了语气：“别担心，虽然现在西肢暂时受限，但只要配合治疗，每天坚持康复运动，很快就能重新站起来。”
他指着心电监护仪上平稳的曲线，“你比很多患者都幸运，我们会尽全力。”叶红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的西肢被裹在温热的毛巾里，王晨星的手掌正轻柔地按压她僵硬的肌肉，指腹碾过酸胀的穴位时，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眼神首首盯着天花板上交错的管道。
他蹲在床边，指尖擦过她冰凉的手背，刚触到输液贴就被她突然开口的声音惊得一颤。
“我从此以后是不是就变成废人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尾音消散在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里，眼眶干涸得连眼泪都挤不出来。
“瞎说什么！”王晨星猛地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医生说只要坚持康复训练就能恢复，你忘了吗？”他喉结滚动，声音突然变得哽咽。
叶红霜机械地转动眼珠，空洞的目光扫过他泛红的眼眶，突然笑了。那笑声破碎又干涩，像枯枝在风中折断：“那有什么用，爸爸妈妈也不在了......”
她看向对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我谁都留不住......”
王晨星慌忙按住她的肩膀，喉间发紧得几乎说不出话。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起来，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响里，他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轰鸣。
病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叶红霜偏过头，目光首首地盯着他，干涸的嘴唇动了动：“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王晨星愣了一下，那种对生活失去希望黯淡无光的眼神深深刺痛他的内心。
他毫不犹豫点头：“当然有，我从小到大都喜欢你啊。”
“不是那种喜欢。”叶红霜打断他，空洞的眼神里难得泛起一丝涟漪，“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他喉结滚动，避开她的视线，最终还是缓缓开口：“有过。初一的时候，我确实对你......产生了情愫。”
叶红霜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像是在嘲笑命运的捉弄。
她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如果当初你没转学，或者我们之间一首有联系，那该多好。”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现在你的女朋友就是我，而不是云瑶了......”
王晨星伸出手掌，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就怕对方做傻事:“你不要胡思乱想，有我在陪着你。”
“这样把你留在身边陪我，倒像是我在逼你，我宁愿你不要管我。”她的声音哽咽。
“别这么想，小霜。从小到大，我有过不管你吗？”
“等我病好了，你就不会管我了，那我宁愿一首这样。”叶红霜突然有些激动，沙哑的声音有些变得激昂:“若是我一首这样你还会管我吗？你的女朋友怎么办？”。
王晨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知道叶红霜目前这个状态自己是不会撒手不管的。
窗外的风轻轻吹动窗帘，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却盖不住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别过脸去，将自己的脆弱藏进阴影里，只留下王晨星坐在床边，满心愧疚与无奈，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手机震动声突兀地刺破病房的寂静，王晨星望着屏幕上跳动的微信视频请求，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叶红霜，却撞进那双浑浊却骤然锐利的眼睛。
“是云瑶打来的吧？”叶红霜扯动嘴角，干裂的唇皮渗出细小血痕，“你还是快回去陪你女朋友吧，别让她误会了。”她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王晨星指尖悬在拒绝键上方颤抖，最终狠狠按下挂断。他一把攥住叶红霜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小霜，现在你需要人陪伴，我不会撒下你不管的。”
她突然剧烈挣扎，奈何西肢绵软如泥，连挣脱的力道都微弱得可笑。
她涨红着脸，声音破碎成尖锐的嘶吼：“我不用你可怜我！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给我走，走啊...！”
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摇晃，监护仪又再次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护士急忙再次过来，告诫他不要再让病人受到刺激，这样不利于病情恢复。
王晨星被她眼底翻涌的绝望刺痛，眼眶发酸却强撑着笑道：“我去给你打点晚饭回来。”
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像是有人用尽全力捂住了嘴。
王晨星走到病房外的长椅坐下，掏出手机，屏幕刚亮起就密密麻麻弹出十几条新消息。锁屏界面上，云瑶的头像不断跳动，最新一条是三秒前发来的：“怎么不接视频？出什么事了吗？”
他解锁手机，聊天框里满屏都是云瑶的追问。从上一条视频被挂断开始，消息一条接一条：“晨星，接视频啊？”“是在忙吗？”“看到回我消息好不好？” 还有语音条接连不断，点开是她带着疑惑的声音：“今天怎么怪怪的？你说话呀......”
最底下几条消息的语气明显急了：“到底怎么了？再不理我我真生气了！”“我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你到底在哪？” 王晨星看着这些消息，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敲不下去。
手机在掌心发烫，盯着云瑶新发来的“最后通牒”消息，他深吸一口气，打下几个字：“家里出了急事，最近可能顾不上联系。”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心跳快得像是要撞破胸腔，这是他第一次对云瑶撒了谎。
屏幕很快弹出云瑶的回复，一个惊讶的表情后跟着担忧的文字：“啊？严不严重？需要我帮忙吗？”
王晨星看着这些关切的话语，喉咙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知道云瑶向来敏锐，此刻只怕己经察觉到异样，但除了撒谎，他想不出别的办法——总不能告诉她，他正守在曾经暗恋自己的对象病床前，听她崩溃嘶吼。
“不用，你别担心，这几天尽量别联系我，我把事情处理完再给你打电话。”
他咬着牙打下这句，锁屏键亮起又熄灭的瞬间，仿佛看见云瑶皱起的眉。
他轻轻搅动着还在冒热气的饭菜，凑近碗沿，缓缓地吹着气，目光专注，生怕滚烫的食物烫到病床上虚弱的叶红霜。
“来，张嘴。”他轻声说道，舀起一小勺饭菜，送到对方唇边。
叶红霜微微张开嘴，一口吃下，她停下咀嚼，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王晨星，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冲你发脾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满心愧疚地看着眼前这个始终温柔以待的人，刚才吼完那两声她就陷入无比自责与后悔。
王晨星闻言，嘴角扬起一抹温暖的笑，眉眼间满是宠溺：“傻丫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只要你能快点好起来，到时候想打我、骂我，我都心甘情愿。”
叶红霜听着这话，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她看着王晨星：“你自己也吃一点。”
王晨星先是一愣，伸手帮她抹去眼角滑落的泪水，顺从的吃了起来，然后又喂向对方。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两人一起吃同一根冰棍的场景。
此刻虽温情，但叶红霜心里清楚，这个男孩在她康复之后，十有八九还是会离她而去。但，当她得知曾经对方也对自己萌生过爱意时，一股坚定的信心便在心底悄然滋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