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湿冷的黑布。陈汉武拐进西合院旁那条窄巷，身影融了进去。空气里飘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还没走到垂花门，中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混着男人刻意放低的嘶吼。
“砰！”
椅子倒地的闷响。在寂静的夜里炸开。
陈汉武脚步停住。
一道身影从垂花门冲出来，快得像逃命。
两人撞在一起。陈汉武像根钉子，纹丝不动。对方却跌跌撞撞退了几步。
“走路不长眼啊！堵门口干什么！”
声音尖利，带着火气和未散的惊慌。
微弱的光线映出对方的脸。三大爷闫埠贵的大儿媳，于丽。头发乱着，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的眼神躲闪，不敢看陈汉武。眼底藏着惊惧。
“嫂子？”陈汉武平静开口，侧身让路。
“抱歉，没看见您出来这么急。”
“没撞疼吧？”
于丽的脸更红了，烧得慌。她没接话，低下头，几乎是逃一样绕过陈汉武，匆匆跑出院门，消失在巷口的黑暗里。
陈汉武看着她跑远的方向，目光沉下去。
他声音不大不小，像自语，又像故意说给院里人听。
“慢点儿，嫂子！”
“刚才真不好意思！”
话音刚落，闫解成披着褂子追出来。看到陈汉武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他脸上那道疤。停了一下。
闫解成的眼神躲闪，慌乱。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低下头，快步绕开陈汉武，追着于丽去了。
那神情，不是愤怒，更像是做了亏心事被人撞见的狼狈。
陈汉武收回目光，看一眼闫家紧闭的房门。迈步走进垂花门，回了自家。
屋里静悄悄的。父母睡了。他轻手轻脚走到炕边，检查炕膛里的柴火。添了几块劈好的木柴。
脱鞋，上炕，钻进带着余温的被窝。
黑暗里，陈汉武的眼睛亮着。脑子里过着从沈民强那里得来的信息，还有刚才闫家那出异常。
倒座房。军子的死。工业券。风水秘术。硬木疙瘩。闫埠贵。闫解成和于丽。
线索像一团乱麻，指向一个漩涡中心。事情比预想的棘手。
天蒙蒙亮。陈汉武准时醒了。生物钟比闹钟准。
他躺在炕上，没动。脑子里盘算接下来的事。最大的麻烦是腿伤，行动不便。想在这里站稳，查清真相，光靠两条腿不够。
需要代步工具。
保卫科干事这身份是立足之本，得坐稳。但守着厂里不够，需要更多信息和主动权。
心思转动。陈汉武心里默念。
“签到。”
【叮！签到成功！恭喜宿主获得奖励：一张永久牌自行车票！】
来了！
陈汉武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在这个年代，永久牌自行车票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不只是代步工具。是身份，是稀缺资源。有了它，很多事方便得多。
早饭时分。父亲陈阎章脸绷着，端坐在桌旁。眼神时不时扫过陈汉武。
母亲马翠花默默给大家盛棒子面粥。
陈汉武低头扒着碗里的粥，对父亲的目光像没看见。
“妈，爹。”他像随口说，“我托人弄到一张永久牌的自行车票。”
“过两天得空，就去供销社买车。”
“以后上下班，或者出去办点事，也方便。”
“咔哒。”
陈阎章夹菜的手停住。筷子放下。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陈汉武。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自行车票？”
“你哪来的票？”陈阎章声音沉。
“我可告诉你，陈汉武，你刚回来，工作没落定，少给我惹事！”
“这票，是不是你花钱买的？”
“哪来的钱？”
一连串的质问，像子弹打来。
陈汉武不紧不慢扒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脸上没表情。
“部队老战友帮忙弄的。”
“正经路子，爹您放心。”
他回答平静，模棱两可。没多解释票的来龙去脉。这种态度，加深了陈阎章眼底的疑虑。
陈汉武没再说。起身。
“我去打点水。”
他拎起墙角的水桶，走向院子中央的水龙头。身后是父亲阴沉得能滴水的脸，和母亲担忧的目光。
要的就是这效果。让他们摸不清底细。尤其是那个多疑的父亲，还有可能躲在暗处的大哥。
陈汉武走到水龙头旁，伸手拧开关。
吱呀一声。
旁边月亮门里，晃晃悠悠走出一个人。许大茂。轧钢厂放映员，院里的“人物”。
陈汉武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
“许哥，起这么早。”
许大茂脚步顿住，目光落在陈汉武脸上，那道疤痕上。停留两秒。眼神复杂，好奇，又有点别的。
“哦，汉武啊，早。”他拉长腔调。
许大茂走到水龙头另一边，拿出牙缸牙刷，慢条斯理接水刷牙。那姿态，透着放映员的优越感。
他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问。
“听说……你也进咱们轧钢厂了？保卫科？”
“什么时候去报到啊？”
陈汉武不紧不慢拧开水龙头，水桶接满。关紧。拎起沉甸甸的水桶。
“嗯，明天就去。”
许大茂“噗”一声吐掉牙膏沫，接水漱口。动作麻利。
“那以后咱们同事了。”他端着牙缸，擦嘴。
“保卫科那地方，水深着呢。”
“兄弟，以后有事儿，言语一声。”
许大茂说着，意味深长看陈汉武一眼。像要转身回屋。
陈汉武拎着水桶，像随口问。
“怎么个水深法？许哥给兄弟透个底？”
许大茂果然停下，回头。左右看看，没人。往前凑了凑，摆出过来人姿态，压低声音。
“厂里可不像咱们院里这么清净。”
“有些人啊，眼睛尖着呢，鼻子也灵。”
“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事儿，多了去了。”
他打量陈汉武。
“你刚进去，又是战斗英雄，扎眼。”
“保卫科更是是非之地。”
许大茂咂咂嘴。
“最近厂里老丢东西，杨厂长正发火呢。”
“你这个保卫干事，不好当啊。”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得罪了某些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脸上这伤……”许大茂指指自己脸颊，“战场是功勋，厂里头，可不见得是好事。”
陈汉武点头。脸上平静。
“谢许哥提醒，我心里有数。”
许大茂看他油盐不进，撇撇嘴。
“行吧，你好自为之。”
说完，端着牙缸转身回屋。
陈汉武拎着水桶，慢悠悠往自家走。许大茂这番话，是提醒，更是试探，或许还有点幸灾乐祸。
不过，他透露的信息跟自己了解的，还有军子的死，隐隐对上了。厂里水深，有人手眼通天。
陈汉武掂了掂口袋里那张薄薄却分量十足的自行车票。
看来，明天去轧钢厂报到之前，得先去鸽子市或者潘家园附近转转。看看沈民强他们倒腾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顺便，也该给自己添置一身像样的“行头”。这辆即将到手的自行车，来得正是时候。
它将是自己搅动这个时代漩涡的，第一个轮子。
至于父亲的怀疑，大哥的敌意，西合院里涌动的暗流……
一切，才刚刚开始。
“明天，先去看看那个倒座房。”陈汉武心里想着，脚步不停，走进自家屋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