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点了点桌面,“心中有何顾虑,但说无妨。为师面前,不必藏着掖着。”
杨过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胸口的郁结。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那份对腐朽朝廷的厌恶与对苦难百姓的悲悯交织在一起,化作低沉却清晰的话语喷薄而出:
“师父!弟子绝非不愿效仿郭伯父!弟子也想寻一方城池,庇护一方父老,让他们免受刀兵之苦,能得片刻安稳!这是弟子的真心!”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激愤:“然而,弟子不愿!绝不愿替那?腐朽的朝廷?去守!师父!您可知弟子少时流落江湖,寄人篱下,尝尽世态炎凉?您可知弟子祭奠父母,回归师门沿途之所见?”
杨过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惨绝人寰的景象:“饿殍遍地,白骨露于野!瘦骨嶙峋的百姓易子而食,只为换一口活命的糠麸!卖儿鬻女的哭声撕裂人心…”
“官道旁,村落荒芜,十室九空!而那些朱门之内,达官显贵,却是笙歌燕舞,醉生梦死!他们何曾将百姓的性命放在眼中?他们只会层层盘剥,敲骨吸髓!”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发白,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弟子若助这样的朝廷,岂不是成了他们手中的刀子?”
一面替他们抵挡外敌,一面却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吸食民脂民膏,让庇护下的百姓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师父…弟子…弟子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这比杀了弟子还要难受!弟子宁愿一人一剑,去杀那些该杀之人,去救那些能救之人,也不愿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这番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少年的血性与对底层百姓深切的共情,也道尽了他对那腐朽王朝根深蒂固的憎恶。
他渴望庇护,却无法容忍庇护的根基是建立在助长那份腐朽之上。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陆无双带着惊讶和些许误解的声音:“啊!师叔!您…您不是想让我们站在蒙古那边吧?”
“虽然我们现在是在蒙古的地盘,但也用不着这样啊!虽然南宋朝廷懦弱无能,可蒙古人残暴嗜杀,屠城灭族之事屡见不鲜!我们都是汉人,怎么也还是该帮着大宋朝廷才对呀?”
原来是陆无双、洪凌波等人见杨过久久未归,抱着好奇寻了过来。
恰好听到彭君最后那句“为何踌躇”以及杨过前半段的慷慨陈词,又联想到彭君之前话语里似乎否定了大宋朝廷,“谁说你镇守一方,就必须站在那腐朽的大宋朝廷了”。
小姑娘心首口快,误解了彭君的意思,忍不住脱口而出。
洪凌波也是一脸紧张地看着彭君,小声附和道:“是呀,师叔…那…那我们既不帮蒙古,又不帮大宋…难道还能自己变出个地方来不成?这…怎么去镇守一方呢?”
她的思路显然也被陆无双带偏了一些,但核心的困惑是真实的——夹缝之中,第三条路在哪里?
彭君看着这两个想象力被局限在“非此即彼”框架中的丫头,没好气地瞪了她们一眼,虽是佯怒,却更像长辈对懵懂晚辈的无奈:
“你们两个丫头!我何时说了要投靠蒙古一方?我彭君行事,何须依附于这等虎狼之邦?”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目光扫过同样带着疑惑但更多是思索的杨过,以及闻声也走近过来的小龙女、李莫愁等人,语气陡然变得铿锵而富有穿透力:
“谁规定,镇守一方,庇护百姓,就必须替朝廷效力?就不能是——?我们自己组织人手,发展势力,然后,去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一方净土?!?”
“我们自己建立势力?” “一方净土?” 几个念头如同惊雷,瞬间在众人脑海中炸响!
彭君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由我们自己去占领、去经营、去守护一方土地!那里的律法,由我们定!那里的赋税,由我们收!”
“更重要的是,那里的百姓如何生存,如何被对待——不再看那昏聩朝廷的脸色,不再受那贪官污吏的盘剥,一切都由我们说了算!?”
凉亭内外,一片寂静。
陆无双和洪凌波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第一次听到如此“大逆不道”却又令人热血沸腾的想法!
杨过的呼吸猛地一窒!师父的话语,如同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霹雳,瞬间照亮了他心中那片因痛苦和迷茫而笼罩的黑暗!
自己建立势力?!掌控一方?!不受制于腐朽朝廷?!庇护自己想庇护的人,施行自己认可的仁政?!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石破天惊,却又如此地契合他内心深处那份不甘受制于人的傲骨和悲悯苍生的情怀!
他眼中原本的纠结和抗拒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火山喷发般蓬勃欲出的光芒!是啊!
为什么一定要在蒙古和大宋之间选边站?为什么不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他杨过,何曾真正向谁低过头?
就连抱着安安的小龙女,冰冷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异彩。
李莫愁更是眼神灼灼,她曾掌控赤练山庄,深知一方势力的意义,但彭君描绘的蓝图,其格局之大,远超她过往的认知。
建立自己的秩序?这想法本身就带着令人心折的诱惑力和颠覆性!
“呀!对呀!”陆无双猛地一拍手,兴奋地跳了起来,打破了沉寂:
“我们自己干!就像…就像我们之前在伏牛山边界那样!那些趁乱割据的小势力能活下来,我们不比他们强百倍?
我们有了地盘,想怎么对待百姓就怎么对待!绝不像西夏那些余孽那样残暴!”
她想起了之前在蒙古与大宋拉锯地带,那些凭借武力割据一方的势力,虽然混乱,但也确实证明了存在的可能。
洪凌波也激动得满脸通红:“师叔说得对!我们有了自己的地盘和势力,就能救更多的人!比我们单打独斗快得多,也有效得多!就像…就像古墓派是我们的根基,我们可以把它扩大,变成一个真正的…地盘!”她一时间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但意思己经表达清楚。
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开始在凉亭内涌动。杨过、小龙女、李莫愁、陆无双、洪凌波,几人仿佛瞬间被点燃了某种共同的激情和憧憬,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
目标明确了,路径豁然开朗,剩下的就是如何实现。
“选址!必须易守难攻,有地利之便!”
“人口!需要吸引流民,让他们愿意来,能活下去!”
“武备!要有足够的力量抵御外敌和内患!”
“钱粮!这是根基!没有钱粮,一切都是空谈!”洪凌波点出了核心要害。
“律法!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不能乱…”陆无双补充道。
“还有如何与周边势力周旋?蒙古、大宋都不会坐视一方新势力崛起…”杨过的思维更加成熟,立刻想到了外部的压力。
讨论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贡献着自己的想法,连抱着安安的小龙女也偶尔清冷地插上一句关键的点拨。
怀抱着苏婵的李莫愁则冷笑着提醒“需防宵小渗透,铁血手段亦不可缺。安安似乎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苏婵则懵懂地看着大人们。
然而,无论构想多么美好,讨论到最后,一个无法回避的、如同大山般沉重的现实问题横亘在众人面前——?钱粮!? 还有支撑起一个势力初期运转所必需的庞大?物资?!
建立据点、招募人手哪怕是流民也需要口粮和住处、打造铠甲兵器、囤积粮草、兴修水利、开垦荒地…
哪一项不是需要海量的金银和粮食支撑?这绝非劫掠几个为富不仁的大户就能解决的。这是一个足以拖垮一个小国的无底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