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谢了恩,又全了礼数,皇后眼中笑意更深,转头对黛玉道:“听说你诗才极好?本宫这儿有幅空白的湘妃帘,正愁没人题句。”
黛玉正要答话,忽听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宫女慌慌张张闯进来:“娘娘,万岁爷往这边来了!”
皇后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袖:“慌什么?去把新贡的云雾茶沏上。”她转向林家姐妹,眼角笑纹里藏着几分深意,“倒是巧了,皇上昨儿还问起林探花的家眷,今日刚好能瞧见。”
皇帝远远便瞧见了在皇后身侧静坐的林家姐妹,晨光斜照,勾勒出二人清雅的轮廓。
大些的那个端庄沉静,如霜雪凝枝,小些的那个虽还未长成,但是一期间也能瞧见纤柔温婉之意,似淡月笼纱。
两个姑娘身上都带着淡淡的书香之气,这清隽之意不愧是如海养大的孩子们。
帝王脚步微顿,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柔和,似乎是想起了曾经还是皇子之时,和林如海一同进学的时日。
“梓潼这里今日竟然有娇客,这就是如海家的两个孩子吧。”
皇帝的声音比想象中温和,甚至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爱。
他抬手免了二人的礼,目光在林姜身上停留片刻,笑意渐深。
“你父亲年轻时,也是这般不卑不亢的模样,我记得你小时候跟你祖父进宫的时候可不像如今这般规矩,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如今竟然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
林姜抬眸,见帝王眉宇间并无威压,反倒透着几分旧友重逢的欣然,心中微松。
她笑得从容温婉,“多谢陛下夸赞,臣女少时年幼,家父从前也常说,还好玉儿和璋儿没随了臣女的性子,否则父亲精心栽培的几株西府海棠可就要遭殃了。”
皇帝朗声一笑:“哈哈,林卿就是小气!那时朕还是太子,他总嫌朕批奏章太慢,耽搁了他休息的时间,这样出挑的两个姑娘若是朕的女儿,别说是两株西府海棠,即便是把整个御花园的奇珍异草都给糟蹋了也无妨。”
皇后适时奉上新茶,温声道:“陛下既见了故人之女,何不赏个恩典?”
皇帝沉吟片刻,忽而看向黛玉:“朕记得你母亲擅琴,你可曾学过?”
黛玉轻声答道:“略知一二,只是未得母亲真传。”
“无妨。”皇帝摆手,“坤宁宫后殿有一张‘松风’,是前朝古物,今日赐予你。”
殿中众人皆惊,这张琴曾是皇帝珍爱,多年来无人敢动,即便是放在皇后娘娘这儿,也从未拿出过几次。
林姜敏锐地察觉,皇帝此举并非临时起意,陛下与父亲林如海的情谊,远比外界所知更深。
“臣女替玉儿叩谢陛下。”她拉着黛玉郑重下拜,心中却己了然,今日这场“赏花”,实则是帝王对故交之女的照拂。
一对全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好似真的很喜爱林家双姝,皇后娘娘对两位故人之女很是眷顾,还留了她们几日在坤宁宫小住。
长者赐,不可辞。
更何况这位长者还是如此的地位尊崇。
况且以荣国府如今乱糟糟的混乱程度,在公众小住两日也能暂且避一避。
坤宁宫的春色总是比别处更浓些。
皇后特意为了两位林姑娘设宴,黛玉年岁小,现下己经有了几分困意,被皇后宫里的嬷嬷引去歇息了。
林姜随引路女官穿过重重朱廊,裙裾拂过新扫的青砖,不染纤尘。
皇后特意选在杏花疏影处设宴,玉瓷盏里浮着今年新贡的明前龙井,氤氲茶香里混着几缕若有似无的药香,是皇后宫中的医女晨起特意为她熏的安神香囊。
“林姑娘且在此稍候。”女官福了福身,“娘娘正在更衣。”
林姜颔首,目光掠过满园春色。
忽听得假山后传来金石相击之声,清越如碎玉,她循声望去。
杏花纷落如雪,只见花瓣飘落之地,少年玄衣劲装,手中长剑挽出凛冽寒光。
最后一式收势时,剑尖堪堪挑落一枝海棠,正坠向林姜足边。
“对不住。”他随手挽了个剑花,抬眸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锋芒,“没惊着姑娘吧?”
林林姜俯身拾起海棠,花瓣上的晨露沾湿指尖:“殿下好剑法。”
五皇子萧湛怔了怔。
他尚未表明身份,这姑娘却己道破,果然如母后所言,是个七窍玲珑心的。
“你认得我?”
“殿下剑穗上的螭纹,是内造样式。”林姜将海棠搁在石案上,“且这般年纪能在坤宁宫练剑的,除了五殿下,不作他想。”
萧湛忽然笑了。
他生得极俊,眉目间既有帝后的风华,又多了几分少年意气。此刻笑意漫上眼角,竟比满园春色更灼人眼。
“林姑娘慧眼。”他反手归剑入鞘,“早听父皇夸过林御史家的千金才貌双全,今日一见......”
话音戛然而止。
林姜正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腕间翡翠镯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截霜雪似的小臂。
恰有风过,满树杏花簌簌落在她肩头发梢,而她浑然不觉,只疑惑地望向突然沉默的少年。
萧湛倏地别开脸,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江南钟灵毓秀之地,林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假山后,皇后团扇后的脸上笑意渐浓,她那个混世魔王般的儿子,竟也有结巴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