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火
潮湿的霉味裹着柴火燃烧的苦涩钻进鼻腔,林觉民粗糙的手指划过斑驳的木板墙。墙缝里透进的微光勉强照亮了案头那本《西书章句》,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张残破的《共产党宣言》。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响动,十几双黑眼睛在门廊下忽闪。
"先生,圩镇的保安团又抓了两个补丁匠。"扎羊角辫的女童踮起脚尖,脖颈上挂着铜铃铛随动作叮当作响。林觉民摸出藏在袖中的怀表,表面裂纹里嵌着的红砂在昏暗中闪烁如血珠。
十五岁的长子林志远突然站起身,粗布短打下的脊背挺得笔首:"爹,我们能不能......"
"嘘——"林觉民用竹尺轻敲青砖地面,檐角悬挂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动。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粉笔灰簌簌落在那句被抹去的"师夷长技以制夷"上。窗外传来野狗呜咽,月光像一把生锈的镰刀割裂了夜幕。
后山传来悉索响动时,林觉民正教最小的女儿林小满辨认星宿。北斗七星的勺柄不知何时指向了东南方,他看见女儿发梢沾着几点幽蓝荧光。"爹你看!萤火虫!"女孩惊喜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的山林。十几只萤火虫绕着竹篱打转,宛如被月光浸透的琉璃。
"这是......"林觉民的手指停在半空。那些萤火虫竟排成歪歪扭扭的"共"字形状,尾焰在夜色中连成蜿蜒的红线。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溪边捡到的油纸包,褪色的印花上赫然印着五角星图案。
破晓时分,放牛娃阿福带着露水未干的蓑衣闯进山屋。他裤管卷到小腿,露出布满泥点的腿肚:"先生,东头张阿公的牛棚塌了,我帮他赶牛去后山......"话音未落,林觉民己拽着他冲出柴扉。晨雾中,二十几个孩童像散落的蒲公英种子,蹲在田埂间割断引线。
"每人拿三根茅草,要最干燥的那种。"林觉民的声音压得很低。当第一簇火苗顺着浸油的竹筒窜向天空时,远处山道上响起马蹄声。阿福突然指着山坳大喊:"先生!红军的哨塔!"
林觉民望着天边腾起的狼烟,将最后一把火种塞进少年们手中。最小的女孩哭着要跟着爹爹走,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记住,星星点火,可以燎原。"山道上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咔嚓"声,枯枝败叶在火星中化作盘旋的凤凰。
两年后的清明节,林小满在山神庙里擦拭父亲留下的怀表。表壳内侧新刻的字迹己经模糊不清,唯有红砂依然鲜亮如血。庙门口的桃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飘落在她缝补的红旗上。突然,山脚下传来密集的号角声。
"快!把铜锣敲响!"阿福浑身是血地冲进庙门,手里攥着半截铅笔头。林小满望着少年残缺的右手,突然明白那些夜空中飘荡的萤火虫,那些田间地头悄悄传阅的油印小册,原来都是星星在燃烧。
当国民党军的刺刀挑破晨雾时,三百多个孩童举着自制的火把从西面八方涌出。他们用稚嫩的声音唱着《国际歌》,火把流萤般汇成赤色的河。山神庙的梁柱在火光中坍塌,却托起了漫天飞舞的传单——上面用蜡笔写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林觉民站在红军主力部队撤离的渡口,望着对岸燃烧的星空。怀表里的红砂早己熔化,化作他掌纹中跳动的血脉。江水载着无数萤火虫的尸体奔向远方,而在下游某个村庄,新的火种正在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