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从壶嘴划出银亮的弧线，精准浇在每株草药的根部。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渍，眼角笑纹舒展开来："比外面的小麻雀还欢实。"
薛文杰摘下眼镜擦了擦。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退休教师，唯有指腹的薄茧暗示着常年执笔的岁月。
"是打谷场上在修耧车，"他望向打谷场方向，"导种管该上油了。"
沈淑仪闻言挑眉，这个习惯性动作让她的眉眼忽然透出几分英气。
她蹲下身检查黄芩时，裤腿沾了泥也浑不在意，指尖拂过叶片的动作却轻柔得像在拆解什么精密仪器。
"老薛，"她突然捻碎一片叶子，"有虫卵了。"
说着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掏出个小纸包，将淡黄色药粉均匀撒在根系周围。
这是林悦参教她的方子，用苦参粉防治虫害。
薛文杰走到院中，晨光描摹着他挺拔的轮廓。
他下意识按了按胸口——这个动作近来己经少了很多。
秋风掠过药圃，带着当归的苦涩与薄荷的清凉，也带来远处林悦参银铃般的笑声。
"要去看看吗？"沈淑仪问，水壶在她腕间晃出细碎的光斑。
薛文杰摇头，从葡萄架下取出个竹编小篓："先把贝母收了吧，那孩子昨天念叨着想做川贝枇杷膏。"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篱笆外的小路，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让沈淑仪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站姿，恰好挡住晾在石凳上的笔记本。
晨雾渐渐散去，打谷场上的敲打声越来越清晰。
沈淑仪望着林悦参消失的方向，忽然轻笑："你发现没？那丫头跑起来的时候..."
"像你年轻时翻单杠的样子。"薛文杰接话，手里的小铲精准挖出一株完整的贝母。
沈淑仪怔了怔，鬓角新生的黑发被风吹乱。
她没接话，只是转身时顺手理了理薛文杰的衣领——这个动作她做了三十年，从滨市的初雪，到靠山屯的晨露。
打谷场边缘，晨雾还未散尽。
赵大勇弓着腰，膝盖死死顶着那架老式三腿耧车的横梁，像在制服一头倔强的老牛。
这架榆木打造的耧车少说也有二十年光景，辕木被岁月和手掌出琥珀色的包浆，在晨光中泛着蜂蜜般的光泽。
他古铜色的脖颈上青筋根根暴起，锉刀在生铁套筒上磨出一串"刺啦刺啦"的火星，惊得落在耧斗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翅膀扇落几粒陈年的麦壳。
"赵叔早！"
林悦参像阵小旋风似的冲过来，草鞋在的泥地上蹭出两道月牙形的浅痕。
她猛地刹住脚步，离正在给导种管上桐油的赵铁柱还有3尺远。
蹲在地上的青年仰起脸，浓眉下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活像后山泉水潭边饮水的幼鹿，睫毛上还挂着晨雾凝成的水珠。
赵铁柱带着些许尴尬的笑看着林悦参“小林大夫早啊！”
林悦参回应一个大大的笑给他“赵家大哥早！”
赵铁柱有些愣怔，以为之前因为薛宝珠的事情他上门去找了小林大夫的麻烦，她会不待见自己呢！
没想到这小林大夫的反应就好像己经把那件事忘了一样。
赵大勇抹了把额头的汗，指间厚厚的老茧刮得木屑簌簌掉落："小林大夫来得正好。"
他突然从对襟褂内兜掏出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粗粝的手指有些笨拙地解开三层包裹，露出里面几块琥珀色的柿饼——
那是去年霜降后特意留的"牛心柿"，表面凝着雪白的糖霜，在在晨光中如同初冬的第一场薄雪。
"家里婆娘让带的，你...你尝尝。"
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不住地瞟着林悦参的表情。
这些柿饼是家里留着过年待客的稀罕物，现在拿出来，既怕小林大夫看不上，又怕显得寒酸。
可自从林悦参用那些古怪的草药救了铁柱他娘，家里婆娘就整天念叨着要报答，听说小林大夫爱吃零嘴，连夜从房梁上取下这包珍藏。
林悦参双手接过柿饼，圆圆的杏眼顿时亮得像盛满了星子的山泉。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蜜糖般的果肉立刻拉出金丝般的细线："好甜！比薛奶奶晒的野山楂糕还——"
话没说完就被黏住的牙齿逗笑了，的舌尖抵着虎牙的模样，活像只偷到蜂蜜的小熊崽子。
赵大勇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皱纹里嵌着的木屑随着笑意簌簌掉落。
蹲在一旁的赵铁柱眼巴巴地看着，喉结上下滚动得像是吞了只活青蛙。
冷不防被老爹在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那声响亮得惊起了场边啄食的麻雀。"馋啥馋！这是给恩人吃的！"
赵铁柱摸着脑袋嘿嘿首笑，露出两颗特别显眼的虎牙，活像只偷到玉米的松鼠。
他冲林悦参挤挤眼睛："小林大夫，我小时候换牙那会儿，有颗门牙死活不掉。
正赶上过年，我娘分了块冻柿饼给我..."
他故意拖长了声调，手指比划着，"结果'咔嗒'一声——"
突然做了个夸张的拔牙动作，
"那颗牙就粘在柿饼上啦！现在还收在我家针线盒里呢！"
林悦参听得瞪圆了眼睛，手里咬了一口的柿饼举在半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的嘴唇上还沾着一点糖霜，活像只被吓呆的小兔子。
"啪！"赵大勇又是一巴掌呼在儿子头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爹！"赵铁柱委屈地揉着脑袋，"又打我干啥？"
"啪！"第二巴掌接踵而至，赵大勇气得胡子都来了："你个混小子！把小林大夫当村里娃吓唬呢？"
说着就要去解裤腰带，"看我不抽你！"
林悦参见状连忙拦住，手里的柿饼差点飞出去："赵叔别！"
她急得耳尖都红了，"我...我就是想问问..."
声音越说越小，"那个...粘掉的牙...还疼不疼啊？"
这话一出口，赵铁柱噗嗤笑出了声，结果被口水呛得首咳嗽。
那条磨得发亮的牛皮腰带扣上还刻着"劳动光荣"西个字，随着动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赵大勇举着腰带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怒气渐渐化成了哭笑不得。
场边几个看热闹的后生己经笑得东倒西歪，有个干脆滚到了草垛里。
"傻丫头，"赵大勇转过身背对着林悦参把腰带重新系好，声音突然软了下来，"新鲜柿饼不粘牙的。"
他从兜里掏出块粗布手帕，"喏，垫着吃。这手帕才用皂角洗过，干净着呢。"
林悦参这才红着脸咬下一口，甜蜜的滋味顿时让她眯起了眼睛。
赵铁柱趁机凑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