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泼翻的胭脂匣子,将朱雀大街染成血色。陆沉跷着腿坐在醉仙楼飞檐上,琥珀酒液顺着青瓦沟槽往下淌,正滴在巡城卫的锁子甲上。戌时的梆子刚响过一声,他腰间的玄铁令牌突然烫得惊人。
"晦气。"他翻身滚进暗巷,鎏金"昼"字朝外扣在腰间。令牌背面"夜"字泛着幽蓝磷光,那是司夜台的催命符——城南又出事了。
槐花巷深处的纸扎铺飘着焦糊味。陆沉靴尖踢开半掩的门板,提灯蓝焰"轰"地窜高,照出满地纸钱灰烬里蜷缩的人形。墨玉镯撞在腕骨上发出脆响,寒意针尖似的往骨髓里钻。
"工部营缮司主事徐有德,亥时三刻殁于画皮傀儡术。"狭刀挑开尸体官袍,刀刃在尸斑上刮出沙沙声,"颈脉切口平滑如线,却无血气外溢..."
尸身突然抽搐。陆沉后跃时袖中甩出铜钱镖,七枚钉入房梁,一枚正中尸体眉心。徐有德眼眶涌出黑水,十指骨节爆响着伸出三寸利爪,胸口青黑经络蛛网般蔓延——是夜蚀发作的征兆。
九幽提灯炸开光幕的刹那,陆沉瞥见尸身天灵盖插着半截银针。针尾九瓣莲纹在蓝焰中泛出血色,与他怀中玉珏的裂痕严丝合缝。十二年前乱葬岗的暴雨夜,他正是攥着这枚残玉从尸堆里爬出来的。
"幽冥阁的耗子。"他旋身劈断袭来的骨爪,墨玉镯青光暴涨。尸煞在嘶吼中化作腥臭黏液,银针"叮"地落在青砖上,针孔残留的朱砂混着人血,正是修筑皇陵用的血夯土。
更声混着夜鸮啼叫刺破死寂。陆沉突然僵住——怀中的青铜钥匙正在发烫。三天前他撬开徐有德僵首的手指,这枚纹路古怪的钥匙便与玉珏产生共鸣。此刻它像活过来般震颤着,牵引他望向阁楼。
八具纸人围着一口柏木棺跳傩戏。惨白的面孔随着提灯焰光转动,空眼眶齐刷刷对准不速之客。浸过尸油的黄表纸簌簌作响,裂开的朱砂唇里飘出童谣:
"夜鸮啼血,青莲照影——"
"钥匙归匣,旧债偿新——"
棺盖轰然掀开。陆沉瞳孔收缩——本该躺在义庄的徐有德尸身,此刻正在棺中睁着浑浊的眼球。更骇人的是那些镇魂钉,分明是工部督造永定河堤用的青砖钉!
瓦片碎裂声从头顶炸响。陆沉破窗而出时,瞥见黑影肩头纹着半朵青莲。记忆如毒蛇撕咬神经——十二年前划过他脖颈的刀锋上,也烙着同样的莲纹。
追到城西香火铺时,井台结着薄霜。陆沉屏息按刀,听见井下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正要靠近,后颈突然贴上冰凉刀刃。
"陆公子可知好奇心害死猫?"阴柔嗓音贴着耳廓游走,青铜面具反着冷光,"令尊偷走的钥匙,该物归原主了。"
刀光乍起。陆沉旋身斩断缠上手腕的银丝,却见鬼面人袖中射出画皮丝。丝线尽头系着个啼哭女童的虚影,眉眼竟与他早夭的胞妹一模一样。
"叮!"
描金油纸伞旋开雨幕。三支乌木箭钉穿鬼面人袖口,箭尾符咒燃起青焰。陆沉趁机劈断画皮丝,转头对上一双含煞的柳叶眼。
"司夜台办案,闲杂退避。"
撑伞女子绯衣如火,伞骨悬着的铜铃无风自鸣。鬼面人在青烟中冷笑:"告诉苏都统,青莲要开了..."纸人轰然自焚,灰烬里飘出半片带血账页。
陆沉弯腰去捡,却被伞尖抵住咽喉。
"谢画棠,都统亲卫。"女子朱砂痣在雨帘后红得妖异,"陆巡使若不想夜蚀侵心,最好乖乖去地宫。"
穿过诏狱暗门时,腐臭味混着铁锈气灌入鼻腔。陆沉盯着谢画棠的伞面——这根本不是油纸,而是用硝制的人皮绷成,伞骨嵌着七枚指骨,最末一枚戴着陆家祖传的翡翠戒。
观星潭水映出苏都统的獬豸面具。黑袍银线绣的星宿随水波晃动,他指尖划过潭面,浮出永定河底景象:无数镇魂碑列阵水下,碑文正是母亲哄他入睡的童谣。
"寅时三刻,带钥匙去乱葬岗。"苏都统的银绶带缠住陆沉手腕,"你父亲修筑的不止河堤,还有囚禁幽冥之主的..."
更声吞没了后半句。陆沉跃上徐府屋脊时,玉珏与钥匙突然共振。掀开的瓦片下,徐夫人正将账册投入火盆,靛青色官印残片在焰中跳跃,拼出三法司核验陆家谋逆案的朱批。
暴雨倾盆而下。谢画棠的人骨伞在墙头绽开血莲,伞面幻化的鬼脸突然开口:"陆公子不妨看看徐夫人后颈。"
墨玉镯映出一点银光。陆沉劈手掀开徐夫人衣领,倒抽冷气——她颈椎插着莲纹银针,与徐有德天灵盖上的凶器一模一样。
"看来工部的人,"谢画棠伞尖挑起燃烧的账页,"都成了幽冥阁的提线木偶呢。"
惊雷炸响。陆沉怀中的玉珏突然滚烫,眼前闪过无数记忆碎片:父亲将青铜钥匙塞进母亲妆奁,镇魂碑上浮现獬豸吞月图,最后定格在苏都统摘下面具的瞬间——那张脸竟与十二年前监斩陆家的御史大夫重合!
雨幕尽头传来夜鸮嘶鸣。陆沉握紧听阴镯,青黑脉络己爬上脖颈。他知道,当子时的更声响起时,永定河底的秘密将随血浪滔天而来。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