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的灼痛感渗进骨髓时,我正用剑尖挑起舆图上的污渍。
黑紫色黏液在雪地里蜿蜒成蛇形,与昨夜陈副将铠甲缝隙里渗出的东西如出一辙。
"将军,前方三十里就是鹰嘴崖。"斥候的蓑衣还在滴水,蓑叶间冻结的冰晶折射出诡异的蓝光。
我着半块虎符断裂处的银纹,那些细如发丝的纹路正在皮下缓慢游走,像极了任萱手链上流转的星光。
马蹄陷入腐叶层时,暴雨突然转成了冰雹。
陈副将的玄铁重甲在队伍最前方发出闷响:"按原定路线,今夜就能穿过雾凇林!"他挥鞭的动作幅度太大,护心镜边缘崩落几粒鎏金残片——正是任萱今晨用银剪绞下来的那部分。
"停!"我猛地攥紧缰绳,掌心银纹突然暴起青筋。
心眼开启的瞬间,无数灰暗丝线从陈副将后颈钻出,缠住了整支队伍的脚踝。
士兵们靴底沾着的根本不是淤泥,而是某种正在蠕动的黑色菌丝。
任萱缝在我袖口的银铃突然炸裂,飞溅的银屑在暴雨中凝成箭簇形状。
这是她教我的示警方式——三百支淬毒弩箭正悬在我们头顶的云层里。
"卸甲!"我翻身下马,玄铁战靴陷入三寸深的菌丝沼泽。
士兵们惊愕地看着我解开染血的披风,冰雹砸在的后颈激起细碎疼痛。
陈副将的佩刀在鞘中发出嗡鸣:"将军这是要惑乱军心?"
我弯腰扛起粮车轱辘的刹那,菌丝沼泽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泥浆里浮出半张腐烂的土匪脸孔,正是三日前被陈副将"斩杀"的流寇头目。
粮车轴承咯吱转动时,藏在车底的磷粉簌簌飘落——原来那些所谓"粮草",早被替换成了遇水即燃的西域火雷。
"鹰嘴崖没有雾凇林。"我抹去睫毛上的冰碴,看着菌丝在粮车压过的轨迹里焦黑蜷缩,"三十年前黄河改道时,那里就该是沼泽。"士兵们的喘息声突然粗重起来,他们终于发现陈副将所谓的"捷径",正将我们引向舆图上不曾标注的死亡泥潭。
当最后辆粮车滚过菌丝沼泽时,我腕间的玉珏己经烫得能烙熟生肉。
任萱残留的银铃碎片在掌心拼出卦象——坎为水,艮为山,正是此刻天雷勾动地火的绝境。
陈副将突然策马冲向沼泽深处,他的重甲在暴雨中剥落,露出后背密密麻麻的尸蠹虫卵。
"点火!"我甩出袖中暗藏的铜镜碎片,任萱昨夜刻在上面的星图锁链骤然发亮。
粮车底部的磷粉遇水爆燃,火光照亮沼泽深处成片的土匪尸堆——那些被陈副将谎报军功的"斩首流寇",原来都成了培育尸蠹虫的温床。
三天后抵达吴家村时,我的银纹己经爬到了手肘。
村口古槐上悬挂的土匪头颅还在滴血,吴老汉的柴刀横在石磨前,刀刃映出我身后士兵们龟裂的嘴唇。
任萱的铜镜残片在怀中发烫,我忽然看清老人瞳孔深处缠绕的灰线——和当初陈副将脖颈后的丝线一模一样。
"军爷请回吧。"吴老汉的烟袋锅敲在磨盘上,震落几具风干的蝗虫尸体,"上月来的官兵说剿匪,转头就烧了我们的祠堂。"他身后妇人们握紧的镰刀上,沾着与我虎符纹路相同的银漆。
我解下佩剑掷入泥潭,袖中滑落的铜镜碎片恰好映出双重月影。
当第一缕月光穿透乌云照在磨盘上时,那些银漆突然开始沿着石纹游走,渐渐拼出半幅边关布防图——与任萱手链上缺失的齿轮完全契合的图案。
古槐枝头的血珠滴在铜镜残片上,晕开了磨盘上的银漆纹路。
我望着吴老汉瞳孔里游动的灰线,忽然想起任萱在驿亭与我争吵时,她手腕上同样缠绕着这般雾蒙蒙的暗丝。
"老丈可识得此物?"我扯开浸透雨水的衣襟,露出锁骨处蔓延的银纹。
月光下那些纹路正沿着经络游走,与石磨上的银漆遥相呼应。
吴老汉的烟袋锅突然坠地,砸碎了满地干瘪的蝗虫尸体。
柴刀寒光闪过我咽喉的刹那,我伸手攥住了刀刃。
血珠顺着虎符纹路渗入刀身,磨盘上的银漆突然剧烈震颤,竟在月华中浮现出三日前任萱缝补我战袍的剪影。
妇人们手中的镰刀当啷落地——她们都看到了光影中我独自踏平土匪哨岗的画面。
"军爷的银纹...和祠堂地砖下的图腾..."吴老汉颤抖着扯开衣领,苍老皮肤上赫然是与我同源的暗银色脉络。
他脖颈后的灰线突然发出尖啸,我并指按在他后颈要穴,腕间玉珏爆发的青光竟将灰线烧成齑粉。
任萱缝在我衣襟里的星砂突然发烫,我听见她在暴雨夜说的气话:"你总说人心可测,可曾测过自己?"此刻吴家村祠堂轰然倒塌,露出地下密室里成堆的玄铁兵器——每柄刀刃都淬着与陈副将佩刀相同的尸蠹毒。
"三十年前黄河改道并非天灾。"我将虎符按在祠堂残碑的凹槽里,地底传来的齿轮转动声惊飞了满树乌鸦,"是先帝为镇压邪祟,用三千匠人血肉筑成的困龙阵。"吴老汉突然跪倒在地,他背后银纹竟与碑文产生共鸣,在夜空投射出完整的边关布防图。
* * *
三百里外的临渊阁里,任萱正盯着铜镜里忽明忽暗的星图。
她腕间的手链齿轮卡在回溯前最后的位置,那夜争吵时我摔门而去的剪影在镜中反复重现。
窗柩上突然落满寒鸦,它们的眼珠泛着与陈副将铠甲相同的鎏金色。
"傻子..."她突然将银剑刺入掌心,血珠坠入镜面时,原本静止的星图突然疯狂旋转。
镜中浮现出我站在沼泽火海里的画面,她缝在我战袍里的护心镜碎片正映出周师爷阴鸷的面容——那个本该死在五年前的土匪军师,此刻正在沙盘上推演着屠村路线。
任萱撞翻了药炉,火星点燃了她藏在枕下的行军图。
羊皮卷在火焰中显露出暗纹,竟是与我怀中铜镜残片完全吻合的星象轨迹。
她抓起桌案上的暴雨梨花针,突然发现所有机括都被人换成了西域火雷的引信。
寅时的更鼓惊醒了营帐外的暗哨。
我着吴老汉献上的骨笛,这用土匪筋骨雕成的器物正在吞吐月华。
士兵们靴底的菌丝在银纹照耀下尽数枯萎,露出脚踝处暗红色的咒印——果然全军都被种下了尸蠹蛊。
"将军!"亲卫捧着舆图冲进来时,我正用任萱留下的银簪挑破指尖。
血珠滴在布防图某处,竟腐蚀出与周师爷沙盘完全相同的进攻路线。
帐外突然传来马匹惊厥的嘶鸣,值夜的士兵指着东南方升起的绿色狼烟——那是任萱与我约定的绝境信号。
我攥紧裂成两半的玉珏,突然听见任萱的声音穿透三百里风雨:"曾逸你个混蛋..."这句本该消散在驿亭秋雨里的嗔骂,此刻竟沿着银纹脉络震得我心口发烫。
帐外传来箭矢破空的厉啸,钉在立柱上的羽箭尾羽,分明缠着任萱发间特有的星纹缎带。
暴雨又至,我望着水幕中逐渐成型的双重月影,终于看清布防图缺失的那角——正是任萱手链上始终不肯对我展示的,最后一枚齿轮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