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裹着马蹄声撞碎在城墙上时,我正掀开马车帘子。
边城青砖缝隙里渗出的艾草味混着铁腥,呛得人喉头发紧。
任萱忽然按住我撩帘的手,她腕间檀木珠磕在窗棂上,发出脆响。
"城墙戍旗换了方向。"她呼吸喷在我耳后,带着地宫里沾染的鎏金符咒特有的凉意,"戍旗西指,是敌袭预警。"
我望着城门口乌泱泱跪倒的百姓,老妇人怀里裹着啼哭的婴儿,粗布襁褓上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
几个半大孩子拖着装满陶罐的板车,陶罐里腌菜在暮色里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块。
当铁牛将玄铁令牌抛给守城兵时,那些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又迅速熄灭成更深的惶恐。
"大帅!"
张将军铠甲上还沾着草屑,显然是从演武场疾驰而来。
他翻身下马时,我注意到他腰间陌刀新换了鲨鱼皮刀鞘——那是去年生辰任萱赠的贺礼。
赵参谋捧着羊皮地图紧随其后,地图边角沾着茶渍,洇开的部分恰好盖住边境线。
"他们要云水十六寨。"任萱突然开口,指尖划过地图上蜿蜒的朱砂标记。
那些寨子像串染血的佛珠,正卡在我们咽喉要道。
她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地宫金箔的碎屑,在烛火下泛着诡谲的光。
夜风撞开议事厅的雕花门,卷进几片枯叶。
铁牛沉默着往铜雀灯里添油,灯影摇晃间,我看见自己映在青铜剑架上的影子忽长忽短。
敌军战书就摊在案头,狼毫字迹力透纸背,最后盖的却是前朝玉玺——那方印鉴本该随着先帝陵寝永埋地下。
"不能割。"赵参谋突然用茶盖敲响青瓷盏,"你们看这印泥颜色。"他袖中滑出枚琉璃镜,镜面将印文放大数倍,朱砂里掺着的金粉在镜中流转如星河,"前朝御用朱砂掺的是南海砗磲粉,这印泥......"
"是北漠赤铁矿。"任萱接话时,腕间檀木珠突然崩断,珠子滚落在地的声响惊得铁牛握紧了陌刀。
她弯腰拾珠的瞬间,我瞥见她后颈有道新鲜抓痕——像极地宫里那些鎏金符咒的纹路。
三更梆子响时,我独自登上城墙。
守夜兵卒的鼾声在箭楼阴影里起伏,任萱白日枕过的青石砖还留着淡淡檀香。
远处敌营篝火连成猩红的锁链,锁住了整片夜空。
掌心突然触到冰凉硬物,是那枚崩落的檀木珠,不知何时被她塞进我袖袋。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粘稠。
当我裹着露水回到行辕,却见赵参谋跪在庭中古槐下。
他官袍下摆沾满泥浆,怀里紧抱着裂开的青瓷茶罐,罐身用朱砂写着"云水"二字。
"十六寨百姓连夜送来百家土。"他嗓音嘶哑得像锈蚀的刀,"说若是保不住故土,就把这罐土洒在界碑旁。"
谈判那日飘着细雨。
任萱替我系披风时,指尖在玄铁护心镜上停留许久。
那镜子背面的鎏金云纹,与她腕间新换的檀木珠纹理竟有八分相似。
张将军的陌刀在雨中泛着青光,刀柄缠的素纱还是临行时百姓献上的万民书。
敌军首领的黄金面具磕在案几上,震翻了茶盏。
他袖口露出的护腕刻着饕餮纹,与我在地宫棺椁上见过的如出一辙。"曾大帅可知,为何选在落鹰坡谈判?"他屈指敲击案几,每下都精准扣在雨滴砸落帐篷的节奏上,"百年前北漠枭雄就是在此......"
任萱突然轻笑出声。
她指尖转着半枚铜钱,那是今早从占卜摊顺来的卦钱。
铜钱旋转带起的风掀开敌军文书,露出夹层里半片金箔——与地宫坍塌时飘落的符咒残片严丝合缝。
"小心!"铁牛的暴喝与陌刀破空声同时炸响。
敌军首领的护卫突然暴起,弯刀劈开的却不是血肉,而是斩断了案几暗格弹出的毒箭。
赵参谋的茶盏恰在此时脱手,泼出的茶水在地面洇出云水十六寨的地形。
混乱中我按住突跳的太阳穴,任萱檀木珠的冷香突然浓烈如实质。
当视线穿过纷扬的帐布碎片,敌军首领黄金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就像地宫壁画上那些被符咒镇住的恶鬼。
(接上文)
我按住突跳的太阳穴,指尖在玄铁护心镜上掐出白印。
任萱檀木珠的冷香突然凝成实质,在鼻腔里炸开冰凌似的刺痛——这是"心眼"即将发动的征兆。
"百年前枭雄在此折戟沉沙。"我迎着敌军首领面具后的目光向前半步,靴底碾碎落在地面的金箔残片,"阁下可知他为何兵败?"袖中藏着的手掌己掐出血痕,唯有疼痛能延缓"心眼"消耗的眩晕。
黄金面具下的喉结滚动两下,对方护腕上的饕餮纹在烛火中扭动如活物。
我刻意停顿的间隙,帐外雨声裹挟着战马嘶鸣涌进来,混着任萱铜钱旋转的嗡鸣声,在案几上方织成无形的网。
"因为..."我突然抓起泼洒的茶盏,茶汤在案几流淌成蜿蜒的曲线,"他错把诱饵当咽喉。"指尖划过赵参谋茶渍洇开的地图,精准点在云水十六寨后方不起眼的黑点——那里是地宫坍塌后露出的前朝军械库。
敌军首领的瞳孔骤然紧缩,黄金面具与案几碰撞出清脆声响。
我耳中突然灌入千万种声音:帐外战马嚼着带血的草料、张将军陌刀鲨鱼皮鞘下藏着半截密信、任萱腕间新换的檀木珠里嵌着鎏金符咒的碎片......这些碎片在"心眼"中拼成骇人真相,太阳穴顿时如遭重锤。
"大帅的意思是..."赵参谋突然端起新换的茶盏,氤氲水汽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有人想用十六寨作饵,钓我们进埋骨地?"
任萱的铜钱突然立着滚向敌军首领,在案几边缘危险地摇晃。
她染着金箔碎屑的指尖轻点铜钱方孔:"这局棋最妙的,是有人想用前朝残局套今朝的活棋。"铜钱坠地的瞬间,我听见敌军首领后槽牙摩擦的声响。
回营时雨丝己凝成冰碴,任萱披风上的玄鸟纹浸了雨水,振翅欲飞般扑在我臂弯。
她突然驻足,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刮过陌刀刀鞘的鲨鱼皮纹路:"张将军换刀鞘那日,赵参谋的茶罐裂了道缝。"
我正欲追问,喉头突然涌上腥甜。"心眼"过载的反噬如潮水漫过西肢,任萱温热的掌心及时贴住我后心。
她腕间新檀木珠硌得人发疼,却让我从混沌中抓住一丝清明——那珠串暗合地宫符咒的纹路,此刻正泛着诡异的温热。
深夜的营帐浮动着药香。
任萱拆我发冠的动作比平日轻柔,玉簪划过肩头时带起细微战栗。"今日那金箔..."她突然将额头抵在我颈侧,呼吸间带着地宫特有的硝石味,"与手链背面的纹路..."
话音戛然而止。
我捉住她发颤的手腕,新檀木珠滚烫得近乎灼人。
帐外忽有马蹄声撕裂寂静,铁牛粗粝的嗓音裹着风雪撞进来:"大帅!
落鹰坡的暗桩传来急报!"
任萱瞬间绷紧的脊背像张拉满的弓。
我着她腕间符咒纹路,首到那滚烫温度稍褪,才掀帘接过密信。
火漆印是张将军特有的虎头纹,信纸却浸着赵参谋惯用的龙涎香。
"三日前部署的伏兵..."我借着烛火细看密信,任萱突然伸手捂住我眼睛。
她掌心残留着鎏金符咒的温度,在"心眼"余威下竟显出字迹倒影——本该出现在北麓的狼烟,此刻正在东侧山谷腾起。
任萱的呼吸突然拂过耳垂:"早上占卜摊的老瞎子说,今日忌木。"她指尖在我掌心画着符咒,勾出的轨迹竟与密信火漆裂痕重合,"赵参谋装百家土的青瓷罐,用的是云水寨特有的红胶泥。"
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咳嗽声,铁牛陌刀拖地的声响在某个瞬间突然消失。
任萱忽然咬住我耳尖,痛感炸开的刹那,我瞥见铜雀灯投在帐布上的影子——本该值守的亲卫,此刻正贴着帐帘静止如石雕。
"新兵营的伙食..."她含混的尾音淹没在骤然响起的梆子声中,"昨日炊烟比往常早了半刻钟。"染着金箔的指甲划过我喉结,在锁骨处停住时,帐外突然传来陶罐碎裂的声响。
我扣住她手腕的力道重了三分,任萱吃痛的闷哼混着药香萦绕在鼻尖。
铜雀灯爆出灯花,照亮案头摊开的地图——本该用朱砂标记的隘口,此刻晕染的茶渍竟勾勒出陌生的行军路线。
"大帅!"铁牛的声音突然在十步外炸响,带着刻意加重的脚步声,"伙头军来问明日是否加餐?"
任萱在我怀里轻笑出声,染着药香的指尖划过喉结:"就说...新来的火头兵手艺生疏,该多加练习。"她突然咬破指尖,血珠抹在我唇上时,帐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