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烛火晃了两晃,终于稳住了。
陆雪琪扶着韩林的手微微发颤,指腹触到他腕间跳动的脉息,像一根浸在冰水里的细弦,随时可能绷断。
她望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喉间发紧:"本源值只剩百分之二......你现在连引气期修士都不如。"
韩林却笑了,用袖口擦去唇角的血渍。
那抹红在素白的布上晕开,像朵开败的花。
他望着玉珏里那团指甲盖大小的黑雾,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这缕残识在人间扎根百年,刚才置换时我摸到了它的命线——"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叩了叩眉心淡去的金印,"顺着线往深里探,有团更黑的影子。"
陆雪琪的瞳孔微缩。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大竹峰看见的星图,那时韩林指着天枢星说"天道有缝",此刻他眼底的光,和那时一模一样。
"我要看看这线连向哪里。"韩林说着,从怀中摸出那枚系统碎片。
碎片表面的裂痕里渗出幽蓝微光,像深潭里游动的磷火。
他将碎片按在额间,冷汗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系统残片和北冥残阵有共鸣......雪琪,你看。"
陆雪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碎片上方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映出一片漆黑的深渊——陡峭的崖壁上布满龟裂的符咒,谷底有座半塌的石阵,阵眼处刻着的"命"字虽己残缺,仍在渗出暗红的光。
"这是......"她屏住呼吸。
"北冥深渊最底层。"韩林的声音发哑,"无咎祖师说过,上古修士为镇洪荒裂缝布下九道命理大阵,这是最后一座未完全崩溃的。"他指尖抵着碎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蚊道人要吸诛仙本源,必须通过这些阵眼。
切断他的命线,得先找到这座阵的核心。"
"可你现在......"陆雪琪的指尖扣住他的手腕,"本源值枯竭成这样,怎么深入北冥?"
韩林没有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块暗黄玉简。
玉简表面刻着的云纹泛着古旧的光,凑近能闻到淡淡松脂香——那是无咎道人用百年古松的树脂封存的秘藏。"这是'命脉回溯'。"他将玉简递给陆雪琪,"借残阵之力逆转命格轨迹,能窥见过去三百年内与阵眼相关的因果。"
陆雪琪接过玉简的手在抖。
她记得无咎祖师的手札里提过此法:需以施术者的命元为引,每回溯一年,折损一月寿元。"韩林......"她抬头时,眼眶己泛红,"你本源只剩两成,再用这个......"
"我没得选。"韩林伸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湿意,指腹还带着血的腥甜,"正魔大战还有三个月,蚊道人要在那之前吸尽本源。
如果不能在大战前切断他的命线......"他望着窗外被山风卷起的枯叶,声音突然低下去,"我答应过无咎祖师,要守好青云的根。"
门帘突然被掀开。
张小凡提着噬魂棒站在门口,衣角沾着未干的血迹。
他的目光扫过韩林苍白的脸,又落在那团被封印的黑雾上,喉结动了动:"我守阵外。"
韩林挑眉:"你怎么来了?"
"大竹峰的老鸦连叫了七声。"张小凡走进来,噬魂棒在地上敲出闷响,"我就知道你这儿要出事。"他蹲下来,盯着韩林腕间的本源值显示——那个跳动的2%像团随时会熄灭的火,"需要我做什么?"
"替我守住阵眼三尺外。"韩林指了指密室中央的青砖,那里不知何时己浮现出暗红的阵图,"命脉回溯时,任何外力干扰都会撕裂我的命线。"他转向陆雪琪,"你守阵门,冰魄剑镇住因果。"
陆雪琪咬着唇点头。
她解下腰间的冰魄剑,剑身嗡鸣着悬浮在阵门上方,寒雾顺着剑刃蔓延,在地面结出一层薄冰。
韩林盘膝坐在阵眼上。
暗红阵图突然亮起,像一滩煮沸的血。
他能感觉到命元从丹田涌出,顺着经脉汇入阵图——每一滴都在灼烧,像有人拿着烧红的铁签子往骨头里扎。
"开始了。"他闭眼前最后看了陆雪琪一眼,她的影子在血光里模糊成一片,"若我撑不住......"
"你撑得住。"陆雪琪的声音裹着冰魄剑的寒气,穿透血光撞进他耳中,"韩林,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洪荒的云。"
张小凡握紧了噬魂棒。
他望着阵中那个单薄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年前在草庙村,那个蹲在破庙前帮他捡柴的少年。
那时的韩林也是这样,眼睛里烧着团火,说"我来守"。
血光突然暴涨。
密室的烛火瞬间熄灭。
窗外的山风卷着枯叶撞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
陆雪琪的冰魄剑泛起刺目的白芒,将涌入门缝的黑雾冻成冰晶。
张小凡的噬魂棒渗出幽绿光芒,在阵外布下一道防线。
韩林的意识沉入黑暗。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像擂在鼓面上的战锤。
命元还在流逝,可他感觉不到疼了——他的感官正被另一种更强烈的东西填满:阵图在共鸣,系统碎片在共鸣,甚至连他眉心的九霄签印都在共鸣。
有光从黑暗深处涌来。
那是记忆的光,是因果的光,是被蚊道人抹去的真相在苏醒。
韩林睁开眼。
天地间突然风云骤变。
密室上方的青瓦被狂风掀开,月光裹着阴云砸下来。
陆雪琪抬头时,看见韩林的发梢正泛着金芒——那是九霄签印的光,正顺着他的血脉,往阵图深处钻去。
而阵中的韩林,此刻正望着眼前浮现的画面。
第一幕,是三百年前的北冥深渊。
一个穿青衫的道人跪在阵眼上,血从他七窍涌出,却仍在往阵中灌注法力。
他的脸渐渐清晰——竟是无咎道人的青年模样。
第二幕,是百年前的雨夜。
蚊道人的黑影笼罩在深渊上方,他的黑须缠住阵眼的"命"字,每根须上都串着诛仙世界的本源光粒,像一串被扯断的星子。
第三幕......
韩林的指尖颤抖。
他想看得更清楚些,可命元流逝的速度突然加快。
他能听见陆雪琪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能听见张小凡的噬魂棒碎裂的脆响——那是有东西在强行突破防线。
但他不能停。
因为第三幕里,有个穿着守剑人服饰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阵前。
那身影转过脸时,竟是他自己。
而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剑。
血光如沸水般翻涌,韩林的意识被拽入时间的洪流。
第一幕画面撞进眼底时,他喉间腥甜翻涌——三百年前的北冥深渊里,青年无咎道人正以剑指刺入阵眼,鲜血顺着符咒纹路蜿蜒成河。
那道身影比记忆中清瘦许多,道袍被山风掀得猎猎作响,却仍在嘶吼着往阵中灌注本命元丹。
韩林看见自己腕间的本源值显示疯狂跳动,终于明白无咎祖师临终前那句"守剑人守的从来不是剑"里,藏着怎样的灼骨之痛。
"嗤——"冰魄剑的清鸣刺破血光。
陆雪琪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冰魄剑的剑芒己从雪白褪成幽蓝,剑身上凝结的冰晶正簌簌坠落。
她能听见阵内韩林急促的喘息,像破风箱般拉扯着她的神经。
山门外的黑雾不知何时漫到了窗棂,正顺着砖缝渗出腥气,每一缕都在啃噬她布下的冰障。"小凡!"她咬着牙喊,"左边有三缕要破防了!"
张小凡的噬魂棒爆出幽绿强光。
他单膝跪地,后背抵着墙,额角的冷汗滴在青石板上洇成深痕。
自他入阵守护,噬魂棒己经裂开五道细纹,此刻每根纹路里都渗出黑血——那是他强行调用噬血珠本源的代价。"撑住!"他闷吼一声,左手结印拍在地上,一道血纹从掌心蔓延,与噬魂棒的光网连成一片,"这些鬼东西......比十年前万毒门的蛊虫还难缠!"
韩林的意识继续下沉。
第二幕画面如利刃割开黑暗:千年之前的北冥深渊,九道命理大阵的光纹贯穿天地,十二名古修士盘坐阵眼,他们的法袍上绣着早己失传的"太初"图腾。
为首的白须老者转身时,韩林看见他眉心的金印——与自己的九霄签印纹路如出一辙!"原来系统并非无根之水......"他低笑一声,命元流逝的刺痛突然变得清晰,"是前人用命刻下的火种。"
"咔!"
噬魂棒的脆响让陆雪琪瞳孔骤缩。
她看见张小凡的右手正往下垂,噬魂棒上的裂痕己爬满三分之二,幽绿光芒像将熄的鬼火。
更让她心悸的是,韩林的发梢金芒正在减弱——那是九霄签印的力量在衰退。"坚持住!"她尖叫着挥剑,冰魄剑的寒气凝成冰晶屏障,将涌到阵前三尺的黑雾冻成冰雕,"韩林,你答应过要带我去洪荒看云的!"
这句话撞进韩林意识里时,他正凝视第三幕画面:洪荒时代的混沌中,一道模糊的身影在虚空中刻画阵图。
那身影的法诀与北冥残阵同源,却多了几分俯瞰众生的沧桑。
当那身影转头的刹那,韩林的呼吸几乎停滞——对方的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只是眉眼中多了道贯穿的金纹。"这是......"他的指尖不受控地颤抖,"守剑人的传承?
还是......另一个我?"
画面突然扭曲。
蚊道人的黑须如毒蛇般窜入时间长河,将所有画面搅成碎片。
韩林看见那些被扯碎的光影里,蚊道人背后浮着团更黑的影子——那影子没有具体形态,却让他的识海像被重锤猛击,疼得几乎昏死。"原来你只是棋子......"他咬着牙,任由命元如决堤的河川奔涌,"真正要吞世界本源的,是更高维度的存在......"
"噗!"
韩林喷出的鲜血染红了阵图。
他的意识被猛地拽回密室,眼前的景象在重影中摇晃:陆雪琪跪在他身侧,冰魄剑掉在脚边,左手死死压着他心口的血洞;张小凡半趴在阵外,噬魂棒断成两截,右手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腕间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为替他挡下最后一道黑芒。
"醒了?"陆雪琪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颤抖着摸他的脸,指尖沾了满手血,"你流了半盆血......本源值......归零了。"
韩林却笑了。
他望着头顶被狂风掀开的青瓦,月光透过阴云漏下,在他眉心的九霄签印上镀了层银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的声音轻,却像淬了钢,"蚊道人背后的存在,需要世界本源来填补维度裂缝。
我们要做的......"他握住陆雪琪染血的手,又看向张小凡,"不只是斩断他的命线,而是让整个世界的本源,变成刺向那个存在的剑。"
张小凡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捡起断成两截的噬魂棒,指腹擦过上面的裂痕:"需要我去大竹峰砍竹子重炼法宝?
还是去万毒门偷蛊王?"
"都不是。"韩林撑着陆雪琪的手坐起来,虽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却烧着簇新的火,"我需要你们跟我回青云门。"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声音里裹着破云的锐芒,"召集所有能召集的人,我要让那个藏在阴影里的东西知道......"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叩了叩眉心的金印,"诛仙世界的守剑人,从来都不是孤军。"
陆雪琪替他擦掉唇角的血渍。
她望着他重新亮起的眼睛,突然想起三年前大竹峰的星图。
那时他说"天道有缝",此刻她终于明白——所谓缝隙,从来都是光进来的地方。
密室里的烛火重新燃起。
三个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像三把即将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