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降下天罚的时候,明州遇到了百年难遇的大雪。
冬至日,林月鸣提前半个月发动了。
大雪封门,风雪漫天,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
江夫人也没料到林月鸣会发动得这么早,本来是要过几日再去把稳婆,大夫和奶娘接到府里来的,如今府里竟一个都没有。
好在江夫人孩子都生了三个了,虽不会正经接生,但拥有充分的生人经验,安排起来是有条不紊,丝毫没有慌乱。
江夫人一边安排了壮实的风刮不跑的妈妈们,成群结队分别出门去请大夫,请稳婆,请奶娘,一边安排厨房准备热水,吃的,参汤,以及干净的煮过的巾帕和剪刀。
林月鸣怀这个孩子的时候,没怎么受过罪。
孕吐也没有,抽筋也没有,又被江宁和林于飞接力带着每天去散步,除了肚子大了些,身上其他地方基本也没怎么长肉,连之前齐老先生说的,孕晚期可能的症状,比如会喘不上气什么都没有。
所以这个轻松愉快的孕期经历给了她一个错觉,生孩子可能也没有那么吓人。
但真的疼起来了,她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天真了,生孩子的阵痛,真的好疼啊!
林月鸣疼得满头是汗,眼冒金星,依旧牢记得齐老先生的嘱咐,不要一开始就大喊大叫,免得早早没了体力,后面连生孩子都没力气。
江夫人坐她旁边跟她聊天分散她的痛意,安慰她道:
“你也别担心,齐老先生说过了,早半个月都是正常的,早发动是好事,孩子没这么大,你生起来也没这么费劲。”
见她满头是汗,江夫人又拿巾帕给她擦汗,接着摆事实讲道理:
“我生江宁的时候,就是这样,她从小性子就急,当时着急出来,也是提前好几日就出来了,生得也快。生江远的时候,都过了正时间好几天了,这孩子一点都不急也不慌,还待在我肚子里不肯出来,都过了好几天才生,折腾死我了。还是升儿比较准时,正好是大夫说的日子,丝毫不差。”
说到如今还毫无音讯的江升,江夫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岔开话题道:
“这帕子脏了,我再去换一条来。”
一阵阵的阵痛袭来,连绵不绝,愈演愈烈,疼痛牵扯了林月鸣的全部心神,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搅碎。
江夫人在旁边说话,落到林月鸣耳朵里,都是一阵阵嗡嗡的。
在那阵嗡嗡中,林月鸣听到了江升的名字。
刚刚还能撑住,一听他的名字,一下就觉得很委屈,天大的委屈,越想越委屈,眼泪都痛出来了。
人在生孩子的时候,疼到这份上,什么温柔,什么明事理,什么顾大局,这些外部的要求,都顾不上了。
林月鸣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
“江云起你这个杀千刀的,不是说一定在我生之前赶回来么?死哪里去了!”
想是这么想的,说也是这么说的。
这辈子都没有说过脏话的林家姑娘,因为生孩子疼得都快死掉的林家姑娘,捶着床,疼得一边哼哼,一边吸气,一边怒骂道:
“江云起!你自己生的时候知道准时,自己孩子要生了不知道滚回来!你个杀千刀的,死哪里去了!你再不回来,我跟你和离!”
破天荒听到自己儿媳妇骂人,不管是江湖械斗还是上战场都没怕过的江夫人吓得帕子都掉了。
儿子出门前特意交代的,不能和离的。
儿媳妇这是疼昏了头,万一生完,真要和离可怎么办?
真要再跑一次,可怎么给儿子交代。
江夫人赶紧开门,叫了墨莲:
“你快叫邵俊,赶快安排人去港口看看,侯爷的船有没有回来了,看看能不能赶上。”
墨莲也听到了夫人骂侯爷,心里也是希望侯爷能赶到的,点点头,行了礼就去安排。
顶着连人都能刮跑的大风雪的天气,三十几个壮实的妈妈出门,深一脚浅一脚地,陆陆续续带着人回来了。
林月鸣在产房里,一阵疼过一阵,一会儿听到一个,来了,来了。
来了,来了!
是妈妈们送进来了两个稳婆。
稳婆比江夫人有经验,一个教林月鸣怎么吸气,怎么使劲,一个查看林月鸣的状况,嘱咐她:
“夫人,这才到三指,你可得忍着,还不能用力,不然撕裂了就麻烦了。”
来了,来了!
是齐老先生到了,在外面候着。
齐老先生年纪大了,这样的风雪天让他走路,真是会要了他的老命。
张妈妈亲自出马,带了三个妈妈,一个背,两个扶,一个轮换,轮流把齐先生给背回来的。
来了,来了!
连两个奶娘都到了,在厢房里检查宝宝用的东西,就备着林月鸣生完,马上要用上。
回来了!回来了!
是江升回来了么?
听到回来了,林月鸣精神一振,一激动,观察她情况的妈妈惊呼道:
“开太快了,开全了,夫人,用力,用力,您要生了!”
江宁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母亲,嫂子是要生了么?”
是江宁回来了,不是江升回来了。
连江宁都回来了,江升这个杀千刀的,还不知道回来!
肚子里的孩子,己经迫不及待,想要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在这最后关头,疼得快要升天的林月鸣再也记不得什么不能大喊大叫的嘱咐,配合着阵痛,一次次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喊得毫不矜持,叫得惨绝人寰。
在孩子离体的那一刻,有人裹挟着风雪,猛地冲进了产房,大喊道:
“林月鸣!我回来了!”
随着这声归家人的呼喊,还有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冲进了林月鸣的耳朵。
她己觉精疲力尽,几乎连自己的灵魂都跟着孩子离了体。
稳婆恭喜的声音响起:
“恭喜夫人,恭喜侯爷,是个千金。”
被恭喜的一人躺在床上,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被恭喜的另一人充耳不闻,置孩子于不顾,一下扑到林月鸣的床头,温柔地亲了亲她乱七八糟汗津津的额头,在她耳边说道:
“我回来了,林月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