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的菌菇在砂锅中翻腾，落子霖用木勺搅碎那片形似鸡翅的伞盖。
行云抱着箩筐撞开厨房门，鼻尖凑近汤锅猛嗅："早膳又是菌子？"
"柳大人就好这口。"落子霖将发潮的枣泥酥泡进菌汤，看酥皮在热浪里舒展成皱巴巴的暗红色，"总比啃树皮强。"
行云嗤笑着掰开炊饼："山珍海味摆在眼前偏要啃硬饼，你倒是个村姑命。"油纸包里烤鸡的脆皮裂开细响，金黄油珠渗进粗麻布。
落子霖咬着浸满菌汁的酥皮轻笑："当村姑能活埋三个北漠探子。"她清晰记得去年腊月，自己如何用冻硬的枣泥酥砸碎冰面，把那些裹着貂裘的壮汉引进冰窟窿——师父在崖顶抛下的火折子，把冰层裂纹照得比梅启贤发髻上的珊瑚簪还红艳。
铜盆坠地的声响从西墙根漫进来，安子俊的玄色衣角在月洞门倏忽闪过。
洪嘉贤的菜刀突然停在半空："王爷今早要试婚服。"
菌汤溅在粗瓷碗沿凝成褐色的圆，落子霖用袖口抹去时触到袖袋里安子俊塞的油纸包。
那日她蹲在荷花池边挖藕，青玉扳指裹着梅干菜炊饼滚进泥潭，锦衣王爷提着袍角踩碎三片荷叶才捞起来。
"临国郡主最爱红珊瑚。"行云突然对着汤锅开口，胎记被蒸汽洇成紫红色。
落子霖指甲掐进掌心，昨日替安子俊修剪的十株蓝荷正在西窗下摇曳，那是她用杀过人的匕首尖从太湖石缝里挖出来的种苗。
暮色漫过庑廊时，落子霖蹲在荷花池数第六块青砖下的红线。
七日前她在此处埋下师父给的鹤顶红，此刻红线却缠在她尾指打了个同心结。
池面倒映着婚房檐下的红灯笼，像极了她割开竹逸风喉咙时溅在雪地的血玉颜色。
柳鸿鹄的皂靴碾碎枯荷走近："暗桩都撤干净了。"
"再等等。"落子霖将红线缠回手腕，那夜她握着竹逸风逐渐冷却的手，也是这样说的。
梅干菜的气味突然从回廊飘来，她转身时听见自己带笑的声音："柳大人可查清了珍禽舍的火折子？"
柳鸿鹄的银链在暮色里闪了闪，西厢传来云晓轻羽的振翅声。
**暮色西合**时分，柳鸿鹄的银链在回廊暗处闪过冷光。
落子霖将菌汤碗搁在太湖石上，指尖沾着的汤汁在青砖画出蜿蜒水痕。
"珍禽舍的火折子原是郡主陪嫁。"柳鸿鹄扯断缠绕在朱漆柱上的蛛网，"三更天换岗，西角门栓浸过桐油。"他说话时总盯着檐角的铜铃，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落子霖用鞋尖抹去水痕，去年在冰窟窿布陷阱时，竹逸风也这样用脚印掩盖机关痕迹。
她突然按住腰间匕首："上次撤离太顺利了。"
"梅先生安排的人手......"
"师父的手伸不进王府内院。"落子霖打断他，西窗蓝荷在风里折腰，像极了竹逸风咽气时脖颈弯折的弧度。
那日雪地里她数到第七声鸦啼才松开师兄的手，此刻暮色里正传来第七声云雀啁啾。
柳鸿鹄突然扯动银链，清脆响声惊飞宿鸟。
落子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两个小厮抬着鎏金衣架转过月洞门，架上婚服垂落的流苏扫过青砖，拖出蜿蜒金痕。
**书房内**，安子俊挥退第七波献宝的仆役。
玛瑙屏风映出他扭曲的倒影，掌心梅干菜炊饼还带着体温。
今晨他故意绕道厨房，却只看到菌汤在粗瓷碗里凝出褐色油膜。
"王爷，礼单......"
"滚！"
酸枝木椅撞上屏风时，十二扇琉璃窗同时震颤。
安子俊盯着滚落脚边的青玉扳指，那日荷花池淤泥还沾在指环内侧。
他忽然抓起案头蓝荷砸向窗棂，瓷盆碎裂声惊得侍卫按剑疾走。
**戌时三刻**，落子霖数到廊下第九盏灯笼。
红绳缠在腕间刺痒难耐，像毒蛇信子舔舐旧伤。
她闪身避过巡夜家丁，却在转角撞见安子俊独自立在荷花池畔。
灯笼在他玄色锦袍上晕开血色光斑，池面倒影被涟漪撕成碎片。
落子霖屏息后退，鞋底碾碎枯荷的脆响却暴露行踪。
"村姑也懂赏荷？"安子俊没回头，掌心抛接着半块梅干菜炊饼。
晚风送来他袖间沉水香，混着荷叶腐败的酸涩。
落子霖摸向袖袋的鹤顶红瓷瓶："奴婢来寻柳大人。"
"柳鸿鹄申时三刻出府。"炊饼砸进池水惊起游鱼，"带着本王府库的鎏金火折筒。"
池面波纹渐平，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
落子霖腕间红绳突然绷断，绳结落水时激起的涟漪，恰似那夜竹逸风喉间喷溅的血珠形状。
安子俊弯腰拾起漂浮的红绳，转身时婚服广袖带起腥风。
落子霖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青玉扳指，那抹莹绿倒映着西厢未熄的灯火，宛如毒蛇幽瞳。
**子时梆响**，落子霖摸到西角门浸油的铜栓。
柳鸿鹄留下的银链缠在门环上，月光下像条蜕皮的蛇。
她忽然想起安子俊攥着红绳离去时的表情——那根见证过死亡的绳索，此刻正缠绕在某人婚服下的手腕。
（红线缠绕着死亡与婚约，安子俊抚摸着腕间绳索，烛火将婚房帷帐照得血红。
暗格里的密报摊在案头，画像女子眉眼含笑执匕而立，题款"梅门十三杀"字迹刺目——这些都将在大婚当夜揭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