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映出菱花格纹路。
南归缓缓睁眼,眼眸透出久违的澄澈。
她撑起身子,不像前几日的软弱无力,今天有了些许力气。
她起身绕过趴在床边睡着的宁赫。
坐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个单薄影子,脸色有些苍白,却衬得黑眸清亮如星。
她摸摸自己消瘦的脸颊,将垂落肩头的乌发拢在掌心。
她觉得此刻是很久未有过的清醒。
南归会医术,而且很精湛。
当初钻研医术,是为了那个少年。
后来他不在了,她就从未在谁身上用过这身医术,也包括自己。
虽未给自己医治过,但她心里明白此刻自己的情况。
她不在乎,也不怕。
甚至有些期待。
宁赫的身影动了动,南归起身时他便己醒了。
他看着南归,见她将长发绾成垂鬟分肖髻,然后挑选了支碧绿簪子插入发间。
一副未出阁少女的装扮。
他不忍开口,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恍惚见到她未嫁的模样。
南归给自己描眉,又用指尖蘸着胭脂在颊边晕开,她对着铜镜勾起唇角,将苍白的唇色点染成粉红色。
刚上完妆,她似乎听见窗外梨枝轻响,急忙起身去推开雕花窗。
梨树枝轻颤,雪白的花瓣簌簌飘落,好看极了。
她看见阳光下纷飞的梨花瓣中,少年将军银甲未卸,战袍上还沾着风沙,正倚在梨树下朝她笑。
是她心心念念,无法忘记的人。
"阿承....."
她踮起脚尖朝梨树招手,声音轻快,带着这几年未见的雀跃。
"阿承,你等等我,我换身衣裳就来!"
说完,转身翻出压在箱底的鹅黄襦裙。
换上后,南归提着裙摆转圈。
与九年前生辰那日重叠。
她穿着新裁的鹅黄襦裙在裴承面前转圈,裴承宠溺的看着她,语气中带着笑意,"我们阿梨,好看极了。站在梨花下,就像那梨花仙子。"
那时她羞红了脸。
裴承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若是爬上树去...倒像个胖嘟嘟的大梨!”
回忆中,南归唇角轻轻扬起。
她伸手摸了摸襟口处,指尖抚过襟口处歪斜的梨花绣纹。
那是她爬树摘梨,被枝桠勾破一个小洞。
看出她的不舍和心疼,她的小将军,把长枪和断岳使的出神入化的人,十指扎满针眼才补上这朵梨花。
她一首很珍惜这条裙子。
她放下裙摆,脚步轻快,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宁赫急忙起身追出去。
到廊下时,正见她绕着梨树转圈,发间碧绿簪子随着脚下动作轻轻摇晃。
他好像又看见了当年的阿梨,那个在梨树下与裴承追逐的少女。
‘阿梨,你真的要离开我了吗?’
‘如果可以,我愿意以命换命。’
宁赫低语,喉间苦涩,心里阵阵作痛。
他拳头紧握,掌心掐出深深的血痕。
槿心和朔风一首守在门口。
看见南归出来时,槿心刚开口,"小姐!"
就听到南归说:"槿心,阿承来接我了,等我回来,给你带明月楼的桃花酥和大肘子。"
看着小姐少女般明媚的模样,槿心心疼的说不出话来,死死咬住唇肉,点点头回应。
都这个时候了,小姐还惦记着她,还记得她的喜好,
泪水无声的滑落,止也止不住。
‘老天爷,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善良的人要受这么多苦与折磨,我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哪怕只能换小姐多一些开心和幸福,我也愿意。’
‘老天爷,求求你了!’
她紧紧攥着手帕,在心里疯狂哀求。
她原是侯府最末等的浣衣婢,粗布麻衣。
寒冬腊月,十指也浸在冰水里。
小姐回侯府后,偶然撞见她在躲在廊下哭,得知她的情况,破例将她调进屋内贴身伺候,给她弟弟看病买药。
其他院里的主子对下人,苛责打骂如同家常便饭,只有小姐连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半句。
还时常给她带外面的吃食,可这样好的人儿,却被一纸婚约束缚,和心上之人,阴阳两隔。
她亲眼看见,一个阳光般明媚的少女,曾鲜活灵动的眉眼一日日黯淡下去。
若真有神明在上,她愿用自己这一世,以及下一世的命,来换小姐来世能幸福,如愿。
槿心双手合十,真心祈祷。
她看着小姐的背影,抹着泪,手中的帕子己湿透。
旁边的朔风眼眶也红红的低着头。
他们都明白,这是回光返照。
南归在树下绕了几圈,都没见到裴承。
她顿了顿,忽然哭了起来。
"骗子!"
"裴承,你就是个骗子!"
"你说话不作数!"
她声音哽咽。
"说好开春后来下聘的......"
“我却怎么也等不到你......”
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她踉跄着扑向树干。
哭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死死揪着大家的心。
宁赫冲过去抱住摇摇欲坠的南归,她回头,看见宁赫的脸,用力挣扎。
“放开我,你放开我。”
她用尽力气也推不开。
“阿承,我从未怨你,你回来带我走,好不好......”
她嗓音嘶哑。
宁赫死死抱着他,任凭她在怀里剧烈挣扎。
挣扎中,南归的指尖划破他的脸颊。
一条血痕顿时浮现。
"你不是想看将军府的梨树吗?我带你去将军府,现在就去!"
宁赫哑着嗓子安抚着她。
怀中的挣扎突然停了。
南归在宁赫臂弯里仰起头,瞳孔里似乎映出银甲少年的虚影。
‘阿梨,我来接你了。’
她点点头,含着笑的嘴角渗出鲜血,抬起手朝着虚空轻勾。
然后慢慢闭上眼,手也垂了下来。
宁赫发疯般去捂那不断渗血的唇角,却只触到逐渐的冰凉感。
他感觉臂弯里重量正在消散,似乎也感觉不到她起伏的呼吸感。
泪水不受控的夺眶而出,砸在她苍白的脸上。
"传太医!快!"
“阿梨,不要,不要走!”
“求你,不要走。”
宁赫嘶吼,眼底一片猩红。
他被划破的脸上流出一滴血,滴落在南归眼尾。
廊下风铃突然叮咚作响。
梨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落,化作漫天的光点。
槿心跪倒在地,朔风握紧的拳头砸在朱漆柱上。
宁赫缓缓抱起南归,她的鹅黄襦裙垂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