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余韵在琉璃瓦上震颤,苏若卿指尖的《西域风物志》突然被疾风掀动。
路瑶萱石榴红的裙摆折返在游廊尽头,腰间银铃擦过朱漆廊柱发出细碎呜咽。
"拦住她。"苏若卿垂眼掸去袖口沾着的龙脑香粉末,青金石护甲在书页龟兹国的墨迹上叩出轻响。
苏歌韵的剑鞘横亘在路瑶萱面前时,暴雨前的闷雷正碾过凤仪宫飞檐。
路瑶萱反手扣住剑鞘上的缠枝纹:"让开。"
"路姑娘莫让奴婢为难。"苏歌韵的嗓音裹着南疆特有的糯调,腕间银镯却绷成笔首的线。
路瑶萱突然矮身从他腋下钻过,发间木簪勾断了他半截束发丝绦。
苏若卿的玄色织金袖袍就是在这时卷过游廊的。
路瑶萱只觉右臂传来刺骨寒意,整个人被甩向绘着百鸟朝凤图的廊柱。
后肩撞上彩漆剥落的孔雀尾翎时,她听见苏歌韵倒抽冷气的声响。
"本宫说过——"苏若卿掐着路瑶萱脖颈的手掌泛着诡异的青白色,指缝间渗出细碎冰晶,"凤仪宫容不得野狗乱窜。"
路瑶萱喉间发出破碎的嗤笑:"娘娘在怕什么?
怕拓跋惊鸿发现您私藏......"
护甲尖端猝然刺入她锁骨三寸,鲜血顺着金丝牡丹纹路滴在苏若卿的珍珠履面上。
苏歌韵突然横插进来,未出鞘的长剑隔在两人之间:"娘娘三思,她身上还有北燕的连心蛊。"
剑鞘上的螭龙纹映出苏若卿眉心赤色花钿。
她指尖冰晶化作白雾,苏歌韵的剑刃刚出鞘三寸就发出凄厉的铮鸣。
玄铁锻铸的剑身寸寸龟裂,碎铁片扎进苏歌韵掌心时泛着霜花。
"灵枢阁教出来的废物。"苏若卿碾碎最后一粒冰晶,染血的护甲挑起苏歌韵下颌,"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本宫准你带着这具活尸滚回地牢。"
路瑶萱突然抓住苏歌韵淌血的手腕:"你早就知道她不是凡人?"
暴雨砸在琉璃瓦上的声响吞没了苏歌韵的回答。
苏若卿转身时,十二幅金丝马面裙扫过路瑶萱染血的衣襟:"恨?
本宫倒想问问,三年前是谁把南疆布防图缝进嫁衣衬里?"
游廊外的合欢树被狂风撕扯得东倒西歪。
路瑶萱瞳孔倏地收缩:"你竟然......"
"本宫该谢你。"苏若卿指尖凝出冰刃,轻轻划过路瑶萱心口残存的连心蛊印记,"若不是你亲手将蛊虫喂给慕容宇轩,本宫如何能名正言顺屠尽北燕皇室?"
惊雷劈开云层时,苏歌韵突然将路瑶萱护在身后。
他掌心血迹在地砖上洇出古怪图腾,声音却稳如古刹钟磬:"娘娘若要清算旧账,不妨等北梁使团离京后。"
苏若卿忽然轻笑出声。
她腕间九转玲珑镯撞出清越声响,暴雨在触及她衣袂三尺外便凝成冰珠。
路瑶萱望着满地滚动的冰粒,突然想起那年雪夜里慕容宇轩被冰锥贯穿的胸膛。
"滚吧。"苏若卿将染血的护甲扔进苏歌韵怀里,"告诉拓跋慕瑶,她藏在暖春阁的顾宇澄——"尾音消弭在又一道惊雷里,檐角铜铃突然齐声碎裂。
路瑶萱被苏歌韵搀着起身时,瞥见苏若卿袖中滑落的半截金丝发带。
暴雨冲刷着发带上暗绣的并蒂莲纹,那分明是......暴雨将琉璃瓦冲刷得发亮时,路瑶萱突然抓住苏歌韵染血的袖口:"我与魅瑶萱的情分,岂是你这冷宫走狗能明白的?"
苏若卿的珍珠履碾碎满地冰珠,玄色裙摆停在路瑶萱眼前三寸:"好个情比金坚。"她俯身时发间金步摇垂落的流苏扫过路瑶萱染血的衣襟,"可惜魅瑶萱的魂魄嵌在本宫的九转玲珑镯里,你每见她一次,她的三魂就要碎一魄。"
路瑶萱突然暴起抓住苏若卿的脚踝,被冰霜冻裂的指甲在地砖上划出刺耳声响:"你答应过会让我们团聚!"
"本宫改主意了。"苏若卿绣着金凤的鞋尖挑起路瑶萱下颌,"毕竟能窥探北梁军情的活傀儡,比什么痴男怨女有趣得多。"她甩袖将人掀翻在廊柱下,暴雨顺着彩漆剥落的孔雀尾翎浇了路瑶萱满脸。
苏歌韵突然横插在两人之间,掌心未愈的伤口渗出暗红:"娘娘答应过灵枢阁......"
"你也配提灵枢阁?"苏若卿腕间玉镯撞出清越声响,苏歌韵猛地捂住渗血的耳垂倒退三步,"带着你的药人滚去西偏殿,再让本宫看见这疯妇乱窜——"她指尖凝出冰刃划过苏歌韵喉结,"就拿你的琵琶骨泡酒。"
路瑶萱被拖行过积水时,突然抓住游廊外的合欢树枝。
折断的枝桠划破掌心,混着雨水的血珠在地上洇出半朵莲花:"求你......让我看看她现在的模样。"
苏若卿抚过腕间玉镯的动作倏地停顿。
金丝牡丹护甲叩在廊柱上,震落数片琉璃瓦:"子时三刻,让苏歌韵带你去冷香苑。"她转身时十二幅马面裙扫过路瑶萱染血的手指,"若是惊动拓跋惊鸿的暗卫......"
暴雨在戌时初歇。
路瑶萱蜷缩在西偏殿的檀木屏风后,盯着苏歌韵替她包扎伤口的动作:"你早知道魅瑶萱还活着?"
"灵枢阁的傀儡术需活人精血温养。"苏歌韵将染血的纱布扔进铜盆,水面倒映出他紧蹙的眉峰,"娘娘每月初七都会取我的心头血。"
更鼓敲过三声时,路瑶萱突然扯断腕间红线。
坠着的银铃滚进苏歌韵掌心,铃芯暗格里藏着半片枯萎的合欢花瓣:"这是她最后留给我的......"
苏歌韵握着银铃的手背青筋暴起,最终抓起药箱里的夜行衣:"冷香苑外的梧桐树能看到东厢房轩窗。"
子时的月光被乌云啃噬得残破。
路瑶萱攀上梧桐树时,苏歌韵突然按住她颤抖的肩:"半柱香,娘娘亥时会在暖春阁宴客......"
东厢房的菱花窗突然透出烛光。
路瑶萱的指甲深深抠进树皮,隔着半透明的鲛绡窗纱,隐约可见梳妆台前坐着个挽双刀髻的身影。
那截熟悉的金丝发带垂落在铜镜边缘,正是暴雨那日从苏若卿袖中滑落的并蒂莲纹样。
"瑶萱......"路瑶萱刚探出半截身子,苏歌韵突然捂住她的嘴。
凤仪宫方向飘来零星灯火,九盏琉璃宫灯簇拥着玄色凤纹轿辇朝冷香苑逼近。
苏若卿拎着鎏金酒壶踏上石阶时,腕间玉镯撞得东厢房窗棂轻颤。
路瑶萱被苏歌韵拽着跌下树梢,后腰撞上青石井栏的闷响惊飞了檐下夜枭。
"本宫最恨言而无信之人。"苏若卿的声音混着酒香飘进树影,"不过看在这坛醉今朝的份上......"她推门的动作带起一阵疾风,东厢房烛火倏地熄灭。
路瑶萱被苏歌韵拖进假山缝隙时,最后瞥见苏若卿玄色披风下露出一角月白襦裙。
那裙摆绣着的流云纹,与三年前魅瑶萱坠崖那日穿的竟分毫不差。
冷香苑的梧桐树上积雪簌簌坠落。
苏若卿倚着树干斟满两盏琉璃杯,酒液映出她眉心花钿泛着妖异的红:"你这幻形术愈发精进了。"
铜镜前的"魅瑶萱"化作青烟消散,真正的身影从梁上翩然落下。
月白裙裾扫过苏若卿染着丹蔻的指尖,接过酒盏时腕间银铃却寂然无声。
"何苦用傀儡术骗她?"魅瑶萱的嗓音像浸过雪水,"你明知那姑娘......"
"本宫需要北梁使团相信你还活着。"苏若卿仰头饮尽杯中酒,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下颌滑进衣领,"就像三年前需要慕容宇轩相信你会为他叛国。"
枝头积雪砸碎在石桌上。
魅瑶萱握着的酒盏突然裂开细纹:"所以你故意让路瑶萱看到金丝发带?"
苏若卿染着醉意的眼眸在月光下泛起冰蓝:"本宫若要杀她,何必用你的旧物做饵?"她突然伸手拂开魅瑶萱额前碎发,指尖停留在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上,"就像当初你为我挡下拓跋惊鸿那一箭......"
夜风卷着残雪掠过枝头。
魅瑶萱偏头避开她的触碰,发间银簪却突然被苏若卿抽走。
泼墨般的长发倾泻而下时,苏若卿腕间玉镯猝然迸裂,碎玉片划破她自己的掌心。
"你醉了。"魅瑶萱抓住她滴血的手腕,月白衣袖染上点点红梅,"让歌韵送你回宫。"
苏若卿忽然轻笑出声。
她染血的指尖抚过魅瑶萱苍白的唇瓣,在对方即将退开时猛然扣住后颈:"你以为路瑶萱为何能闯进凤仪宫?
本宫若不放水,灵枢阁的废物连宫门鼠洞都摸不到......"
最后半句消弭在交缠的呼吸里。
魅瑶萱推开她的瞬间,苏若卿眼尾坠落的泪珠正巧砸碎在石桌并蒂莲纹上,冻成冰珠的泪水滚落到树根处的积雪里,惊醒了蛰伏在泥土深处的银翅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