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盛夏的浓雾,苏若卿倚在颠簸的牛车栏杆上,指腹反复着袖袋里半块染血的狼首铜牌。
三日前从苏歌韵腰间拽下的战利品还沾着孔雀羽的腥气,车辕压过青石板的声响与记忆里送嫁车队的碎裂声重叠成刺耳的哀鸣。
"姑娘,过了这碑界就是南疆地界了。"赶车老翁用烟杆敲了敲刻着鹰隼图腾的石碑,惊飞了落在车顶的寒鸦。
苏若卿望着掌心被碎瓷割出的新伤,那些深夜里反复拆阅的密信字句又在耳畔灼烧——慕容宇轩用朱砂画的南疆王室图腾,拓跋惊鸿赐婚诏书上盖的玄鸟印,还有百里墨轩在龙涎殿说的那句"九域志里藏着苏氏灭族的真相"。
牛车忽然急停在驿站前,朱漆告示栏前围着的人群爆发出哄笑。
苏若卿拨开垂落的茜色纱帘,正撞见张嬷嬷将一叠名册掷在青石板上,尖利的嗓音穿透暑气:"凭你们这些歪瓜裂枣也配参选?
南疆王要的是脖颈带月牙疤的处子!"
粗麻绳捆缚的手腕突然刺痛,那夜被浸药麻绳勒出的淤痕还在隐隐作痛。
苏若卿扯松束发丝绦,鸦青长发扫过锁骨下未愈的箭伤时,三日前苏歌韵那句"战利品"的嗤笑骤然清晰。
"我要参选。"
清泠的嗓音惊落了张嬷嬷手中的翡翠烟斗,鎏金护甲划过苏若卿蒙尘的面纱:"哪来的乞丐敢......"
茜色广袖倏然扬起,束胸布随着发带飘落。
人群倒吸冷气声中,苏若卿将染血的狼首铜牌拍在名册上,箭伤处新结的痂像朵半开的蔷薇:"月牙疤在肩胛,要看么?"
金丝楠木屏风后忽然响起玉铃轻撞声,十二重鲛绡纱帐无风自动。
戴着黄金面具的使者拂开垂落的珍珠帘,腰间九环弯刀撞碎满地阳光:"王庭来的贵人要见你。"
苏若卿踩过张嬷嬷跌落的名册,孔雀蓝织锦地毯尽头的鎏金软轿垂着缀满银铃的纱幔。
轿中人指尖挑起她一缕散发,冰凉的翡翠戒指擦过耳际伤痕:"收拾干净。"
熏着龙脑香的厢房里,铜镜映出苏若卿褪至臂弯的茜色罗裙。
箭伤撕裂渗出的血珠滚落在梳妆台前,她伸手去够药瓶时碰翻了描金胭脂盒,殷红膏体缓缓漫过慕容宇轩送的鎏银匕首——那是他上月密信里夹带的及笄礼。
铜镜边缘凝着半凝固的血珠,苏若卿盯着镜中泛着青白的脸庞。
茜色罗裙褪到腰间时,肩胛处狰狞的箭伤在龙脑香里渗出暗红血丝。
她抓起打翻的胭脂盒,殷红膏体顺着鎏银匕首的刀柄蜿蜒而下,在妆台上勾勒出慕容宇轩密信中常绘的南疆蔷薇轮廓。
"倒是省了刺青的苦。"
刀刃挑开胭脂的动作牵动伤口,她将浸血的纱布按在伤口上。
铜镜忽然映出门外晃动的金丝裙裾,苏若卿反手将匕首藏进袖中,沾着胭脂的手指在肩头迅速涂抹。
血珠与胭脂交融成妖异的暗红色,绽开在瓷白肌肤上的蔷薇恰好遮住月牙疤痕。
雕花木门吱呀作响,金线绣着孔雀翎的裙摆扫过门槛。
魅瑶萱执起梳妆台上的螺子黛,冰凉的翡翠戒指擦过苏若卿耳后尚未痊愈的鞭痕:"姑娘画花的手艺倒是比杀人利索。"
"嬷嬷认错人了。"苏若卿按住腰间暗藏的银针,镜中倒映出魅瑶萱眉心用朱砂点的并蒂莲。
三日前驿站混战时,正是这个印记在乱箭中劈开了射向牛车的流矢。
魅瑶萱突然捏住她下颌,螺子黛扫过眉峰时带着药草苦香:"北魏冷宫养不出这么烈的眼神——拓跋惊鸿知道他的弃妃在拿南疆王当跳板吗?"
铜镜轰然倒地,苏若卿扯过孔雀蓝织锦裹住身子。
打翻的香炉灰落在慕容宇轩送的匕首上,刀刃映出她眼底猩红的恨意:"张嬷嬷不如猜猜,柔然皇室秘制的噬心散要多久才能让百里墨轩吐出真话?"
门外忽然传来苏怡悠尖利的呵斥声,鎏金护甲刮擦门框的声响刺得人耳膜生疼。
魅瑶萱忽然将螺子黛折成两段,半截黛笔沾着胭脂点在苏若卿眼尾:"这般粗劣的易容术,连宫门前的石狮子都骗不过。"
铜镜重新立起时,苏若卿望着镜中陌生的面孔怔住。
原本寡淡的柳叶眉被描成上扬的凤尾,眼尾胭脂晕染的绯色遮住了连日奔波的憔悴。
魅瑶萱将金箔剪成的花钿贴在她锁骨箭伤处,碎瓷割破的掌心突然被塞进个冰凉的玉瓶。
"南疆王帐的合欢香能让人说真话。"魅瑶萱的翡翠戒指叩在妆奁暗格上,露出半截泛黄的羊皮卷,"前提是你能活着走到王榻前。"
苏怡悠踹开房门的瞬间,苏若卿将玉瓶塞进束胸暗袋。
孔雀翎织就的披帛扫过满地香灰,她故意将染血的纱布甩在张嬷嬷绣着鸾鸟的鞋面上。
铜镜映出苏怡悠瞬间惨白的脸——镜中人眼尾斜飞的胭脂像淬了毒的箭镞,肩头盛放的蔷薇正随着呼吸起伏。
"这...这不可能......"苏怡悠鎏金护甲指着她锁骨处的金箔花钿,那是三年前北魏皇室赏给功臣的图腾。
门外突然传来驼铃声,戴着黄金面具的使者捧着鎏金托盘立在廊下,盘中红绸上躺着支镶嵌月牙形玉珏的金步摇。
魅瑶萱退至阴影处轻笑:"姑娘可听过南疆的规矩?
入选者需在无暇阁焚香沐浴三日。"她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苏若卿后颈尚未消退的鞭痕,"那些玉池里的锦鲤最爱啄食带伤的皮肉。"
暮色透过茜纱窗落在梳妆台上,苏若卿摸到慕容宇轩密信里提过的暗纹——鎏金步摇的月牙玉珏内侧,刻着与狼首铜牌相同的九域志密文。
远处忽然飘来羯鼓与箜篌的合奏,声浪惊飞了栖息在驿站檐角的寒鸦。
铜镜中的金步摇随着乐声微微颤动,苏若卿将染血的胭脂抹在唇上。
无暇阁方向的夜空被灯火染成诡谲的暗红色,她数着廊下使者的脚步声,指尖抚过束胸暗袋里的玉瓶。
乐声忽转急促,惊得驿站马厩里的西域烈马发出嘶鸣。
铜镜折射着无暇阁十二盏缠枝灯的光晕,苏若卿踩着羯鼓的节拍旋转。
茜纱广袖扫过鎏金香炉的刹那,她突然将染着胭脂的罗裙抛向穹顶。
西十九枚银铃从裙裾间坠落,惊得池中锦鲤窜入莲叶深处。
"当心脚踝的淤青。"
魅瑶萱的提醒混在乐声里,苏若卿足尖点过池畔凸起的青石板。
三日前被铁链磨破的脚踝浸了药酒,此刻在月牙形玉珏的冷光里泛着乌青。
她将金步摇衔在齿间,仰身折腰时故意露出锁骨处未愈的箭伤——那抹血色恰好与池中红莲交相辉映。
席间传来杯盏碎裂声,南疆使臣的黄金面具映出她翻飞的裙裾。
当最后一声箜篌弦音消散,苏若卿跪坐在孔雀翎织就的软垫上,金步摇垂落的流苏扫过羊皮卷边缘的暗纹。
魅瑶萱捧来的鎏金托盘里,并排放着刻有狼首图腾的玉牒与鹤顶红瓷瓶。
"王上赐酒。"
苏若卿垂眸望着瓷瓶上熟悉的玄鸟印,拓跋惊鸿赐死莫贤睿那夜,装鸩酒的正是这种产自北魏官窑的釉色。
她突然用匕首划破指尖,鲜血滴入酒盏时裹挟着龙脑香:"妾身愿以血为誓,永生侍奉王庭。"
驼铃声响彻驿站时,苏若卿正将浸透药汁的纱布缠在脚踝。
鎏金马车帘幕上绣着九头蛇图腾,与她袖中狼首铜牌的纹路重叠成诡异弧度。
车轮碾过碎石路的颠簸中,她摸到暗袋里冰凉的玉瓶——那夜莫贤睿咽气前塞给她的青铜钥匙,此刻正硌着心口的旧伤。
"姑娘可要丝帕?"
同车的绿衣少女怯生生递来素绢,苏若卿望着对方脖颈处新鲜的月牙疤冷笑。
三日前这女孩还在驿站后厨哭求张嬷嬷放归故里,此刻薄纱下的淤痕却己用螺子黛绘成了花枝。
骤雨突至时,车队停在了古槐倒伏的山道前。
苏若卿掀帘望着雨中忙碌的侍卫,耳畔传来后方马车压抑的啜泣:"听说南疆王寝殿铺的都是人皮毯子......"
"贵妃娘娘最恨中原女子......"
鎏银匕首突然扎进车辕,惊得议论声戛然而止。
苏若卿抹去溅到眼角的泥水,雨幕中隐约可见百米外停着辆玄色马车。
八宝琉璃顶檐垂落的银铃在风中纹丝不动,那是三日前魅瑶萱离去时乘的轿辇。
"姑娘莫要乱走!"
苏怡悠的鎏金护甲扣住她腕骨,苏若卿反手将染血的纱布缠在对方手腕。
雨丝浸透的衣料下,慕容宇轩密信里提到的九域志残页正贴着肌肤发烫:"嬷嬷不妨猜猜,柔然细作混入选妃队伍的消息值多少条人命?"
玄色马车帘幕突然被风掀起半角,苏若卿瞥见晃动的翡翠流苏。
那与魅瑶萱折断的螺子黛尾端装饰如出一辙的孔雀绿,正随着雨势渐急泛出幽光。
她甩开苏怡悠的钳制,绣鞋踩过泥泞中破碎的月牙玉珏,金步摇垂落的银铃在暴雨里发出细碎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