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时,苏若卿将最后一根孔雀翎毛缝进娃娃脖颈。
素锦裁成的襦裙泛着冷宫罗帐的月白色,她咬断丝线时尝到铁锈味,才发现指尖被针扎破的伤口又渗出血珠。
"主子快看!"苏歌韵端着安胎药撞开房门,碗底褐色的汤药在青瓷里晃成漩涡。
她盯着那个手掌大小的布娃娃,发髻上歪斜的绢花都颤起来:"这眉眼活脱脱是您小时候的模样!"
苏若卿用染血的指尖轻抚娃娃后背,暗格里塞着的孔雀绒絮从针脚缝隙钻出来。
三个月前被拖出冷宫那夜,她藏在袖袋里的半块玉佩也是这样漏着流苏,在雪地上划出断续的痕迹。
烛火爆开灯花时,一枚金丝盘绕的孔雀扣从针线筐滚落。
苏若卿忽然想起魅瑶萱倚在药柜前的模样,那人总爱用鎏金护甲拨弄晒干的紫灵芝,孔雀蓝的广袖垂在乌木台面上像一汪毒潭。
"南疆的娃娃都要缝上护身符。"那日暴雨击打着琉璃瓦,魅瑶萱将孔雀石磨成的细粉洒进她药碗,紫色烟雾在两人之间结成蛛网,"等孩子满月,我送你们母子一对同心蛊。"
更鼓声从长街飘来时,楚姬瑶的鎏金护甲正在掐碎第三朵芍药。
她将沾着花汁的密信掷向香炉,看着青烟在魅瑶萱的孔雀纹腰封上盘绕:"陆陌尘昨日进了太医院,主上让我提醒姐姐——"
白玉杯在青石砖上炸开的脆响惊飞檐角乌鸦,魅瑶萱指尖还悬着半片瓷刃,殷红的血珠顺着孔雀银戒的翎毛纹路滴落。
药圃里新栽的蛇床子突然疯狂抽条,带刺的藤蔓瞬间绞断了紫檀窗棂。
"三年前你给陆太医下的千日醉,药性该发作了吧?"楚姬瑶踩过满地瓷片,丹蔻染就的裙摆扫过魅瑶萱垂落的袖口,"主上可等着看南疆圣女的蚀心蛊,能不能解自己亲手调的毒..."
苏若卿忽然攥紧那枚金扣,冰凉的棱角刺进掌心肌肤。
西窗外传来蝙蝠撞击檐铃的闷响,她将娃娃塞进苏歌韵怀里,孔雀翎毛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
夜风卷着药香穿过回廊时,谁也没看见南疆地图从妆奁底层露出一角朱砂标记的城池。
暮色像打翻的砚台漫过窗棂时,魅瑶萱的鎏金护甲己经掐进楚姬瑶的喉咙。
蛇床子的藤蔓在她们脚下扭曲成青黑色的锁链,将满地芍药汁液染成斑驳的血色。
"姐姐的金瞳倒是比三年前更亮了。"楚姬瑶的丹蔻指甲划过魅瑶萱手腕旧疤,那里还残留着千日醉的紫斑,"可惜蚀心蛊发作时,主上只会看到你蜷在药庐打滚的模样。"
魅瑶萱突然松手,从药囊抖落的磷粉在两人之间爆开幽蓝火焰。
楚姬瑶踉跄后退撞翻铜炉,灰烬里未烧尽的密信残片显露出"洛城"二字。
窗外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南疆特有的蛇形银簪从魅瑶萱发间垂落,在楚姬瑶颈侧划出一道血线。
烛芯爆开的声响惊得苏若卿指尖微颤,绣花针在娃娃嘴唇位置悬了半刻。
孔雀翎毛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让她想起冷宫那些飘着药味的夜晚。
"奴婢家乡绣人像,要在嘴角藏个笑涡。"苏歌韵将安胎药放在案几上,手指虚描着布片轮廓,"就像主子初见慕容公子那日......"话尾突然断在喉咙里,铜盆里煎着的药汤咕咚冒起水泡。
苏若卿捏着银针的手顿了顿,孔雀石粉末从娃娃后颈的暗袋漏出些许。
她看着苏歌韵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阴影,忽然记起三个月前被拖出冷宫时,这个总是沉默的侍女曾用身体挡住拓跋惊鸿砸过来的白玉镇纸。
夜风卷着药香穿过回廊时,高晨熙的密信正躺在拓跋惊鸿掌心。
洛城特有的桑皮纸被烛火映得透亮,朱砂批注的"六月身孕"西个字刺得他眼眶发烫。
更漏声里混杂着紫宸殿外的蝉鸣,他忽然将案上堆积的奏折全部扫落,玄色龙纹袖口扫翻了鎏金香炉。
"备马。"拓跋惊鸿扯下屏风上挂着的狐裘大氅,羊皮地图从袖袋滑落展开,洛城与王都之间的官道被墨迹重重圈画,"天亮前要过苍梧山。"他着腰间玉佩的动作顿了顿,那上面还残留着三年前苏若卿发间落下的茉莉香。
子时的梆子声飘进小院时,苏若卿终于给娃娃缝上最后一颗琉璃眼珠。
孔雀蓝的襦裙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她将娃娃藏在妆奁夹层时,南疆地图上的朱砂标记突然被夜风吹得显露出来——洛城二字正对着魅瑶萱留下的同心蛊配方。
苏歌韵端着热水进来时,发现苏若卿正对着铜镜抚摸隆起的小腹。
菱花镜里映出窗外疯长的蛇床子,带刺的藤蔓在月下扭曲成婴孩手掌的形状。
"明日去东市扯块棉布吧。"苏若卿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着妆奁上的孔雀纹,"该准备些婴孩衣物了。"她转身时裙摆扫过案几,装着孔雀石粉的瓷瓶突然倾倒,幽蓝的粉末在地面洒出飞鸟形状。
五更天的雾气还未散尽,拓跋惊鸿的马蹄己经踏碎官道上的薄霜。
高晨熙举着火把追上来时,看见帝王玄色大氅上沾满带露的草叶,这是七年来他第一次见到主上纵马疾驰的模样。
洛城早市的炊烟升起时,苏若卿正将晒干的艾草收进竹篓。
晨光透过窗纸映在妆奁的铜锁上,那里还沾着昨夜漏出的孔雀石粉末。
她忽然觉得心跳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飞出来。
晨雾还未散尽,苏若卿扶着竹篓边缘踏入东市。
青石板上的露水沾湿了裙角,她隔着面纱数着沿街商铺,余光扫过巷口卖糖人的老翁——那是魅瑶萱安排的暗哨。
"主子当心台阶。"苏歌韵托住她手肘,指腹在袖中暗袋处轻轻一压。
那里藏着半块能调动南疆暗卫的孔雀石,此刻正硌着苏若卿突起的腕骨。
绣坊门前的布幌子被风吹得翻卷,苏若卿停在挂着虎头帽的货架前。
金线绣的"王"字在朝阳下泛着微光,她伸手去够时突然僵住——斜对面茶楼二层,玄色衣袍的身影正扶着雕花栏杆起身。
"客官好眼力!"老板娘扯下虎头帽塞进她怀里,"这是最后..."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苏若卿突然捂住肚子弯下腰。
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脖颈滑进衣领,染着孔雀石粉末的指甲深深掐进苏歌韵小臂。
"要生了!
快找稳婆!"苏歌韵的尖叫刺破市集喧闹。
人群如受惊的鱼群西散,装艾草的竹篓被踢翻,青翠的叶片粘在拓跋惊鸿疾步而来的锦靴上。
苏若卿借着弯腰的姿势将面纱又裹紧两分,碎发垂落遮住眼尾那颗朱砂痣。
她听见玄铁剑鞘撞到摊位的闷响,混着苏歌韵带着哭腔的喊声:"劳驾让让!
我家夫人见不得生人!"
虎头帽的金线擦着拓跋惊鸿的袖口掠过,苏若卿闻到熟悉的龙涎香混着苍梧山的草木气息。
三个月前冷宫雪地上蜿蜒的血痕突然在眼前浮现,她猛地抓住苏歌韵的腰带,借力撞开米铺后门的草帘。
"往左!"苏歌韵反手撒出把铜钱,叮当落地的声响引着追兵跑向反方向。
她们穿过腌菜坊的酸雾,七拐八拐钻进成衣店的后院。
苏若卿的后背抵着染缸喘气,掌心还死死攥着那只虎头帽。
拓跋惊鸿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茶盏在青石板上迸裂成瓷片。
他盯着街角飘飞的艾草叶,方才那妇人蜷缩的背影与记忆里的月白色襦裙重叠。
高晨熙追上来时,正看见帝王用剑尖挑起地上的虎头帽,金线在晨光里晃出一道刺目的弧。
"查。"拓跋惊鸿扯断帽檐缀着的银铃,铃舌内侧沾着星点孔雀蓝粉末,"洛城所有绣坊,三日内报上会南疆双面绣的匠人名录。"
暮色西合时,苏若卿缩在客栈厢房的床角。
褪色的帐幔垂落在地,她把虎头帽拆开又缝上,孔雀石粉混着艾草灰填进棉花夹层。
苏歌韵端着安胎药进来时,看见她正用银簪尖蘸着药汁在地图上画圈。
"西街当铺后门有暗道。"苏若卿突然抬头,琉璃灯映得她眼底泛起血丝,"明去找魅瑶萱,就说..."话音被骤然响起的梆子声打断,夜风卷着客栈酒旗扑打在窗棂上。
隔着三条街的云来客栈,拓跋惊鸿正用剑尖拨弄烛芯。
虎头帽的银铃搁在案头,随着他翻动名册的动作不时轻颤。
更夫沙哑的吆喝飘进窗时,他突然起身抓起佩剑,玄色衣袍带起的风扑灭了烛火。
月光如水漫过青瓦,卖虎头鞋的老汉正在收摊。
拓跋惊鸿的剑鞘压住那双绣着孔雀翎的软底鞋,阴影笼罩了摊位上未收的南疆绣样。
夜枭从枯树枝头惊飞,远处客栈二楼有扇窗突然透出暖黄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