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外九重台阶结了层薄霜,苏若卿攥着绣有玄鸟纹的斗篷边缘,指节在寒风中泛出青白。
殿内传来的婴孩啼哭像细针戳进她耳膜,夏曦瑶横在朱漆殿门前的胳膊纹丝不动:"娘娘莫让奴婢为难。"
"本宫亲手缝的虎头帽......"苏若卿将怀中包袱往前递了递,忽听得檐角铜铃骤响。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从梅林窜出,叼住她裙摆就往西侧宫道拖拽。
夏曦瑶脸色微变,抬脚要拦却被苏若卿侧身避开:"本宫倒要看看,这畜生要带我去何处见不得光的地方。"
穿过三道垂花门,荒草漫过膝盖的废殿前悬着"栖梧宫"残匾。
苏若卿踩到半截鎏金锁链时,正听见殿内瓷器碎裂声。
雕花窗棂透出个单薄身影,魅瑶萱抱着褪色的布老虎缩在墙角,鎏金锁链另一端正系在魅轩尘腕间。
"萱儿乖,把药喝了。"白裳瑶捧着药碗的手在发抖,凤冠垂下的珠帘扫过魅瑶萱额前狰狞的烫伤。
魅轩尘突然暴起扯动锁链,青釉药碗应声而碎,褐色药汁溅上苏若卿藏在窗外的绣鞋。
"造孽啊!"老嬷嬷的啜泣混着铁链哗啦声传来,"若不是三年前那场火......"苏若卿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梅树枝桠。
积雪扑簌簌落在她发间时,忽觉这场景似曾相识——慕容宇轩送她的犀角梳暗格里,那张画像上的女子耳后也有块烫疤。
戌时的更鼓惊得苏若卿回神,小夜犬突然冲着御书房方向狂吠。
她沿着宫墙暗影疾走,却在转角撞见二十余名太医跪满阶前。
宋远鸿捧着带血帕子退出来,门缝里漏出拓跋惊鸿嘶哑的咳嗽:"滚!
都给朕滚!"
子时梆子敲过三响,苏若卿盯着烛台上凝结的蜡泪出神。
冷宫那夜楚姬瑶的话在耳畔炸响,她颤抖着摸向耳后胎记。
菱花镜突然映出窗外飘动的素白灯笼,七十二盏引魂灯沿着宫道蜿蜒至太庙——竟是国丧规格。
"陛下寅时在太庙哭灵......"林芷昕替她篦发的手顿了顿,"各宫都在猜逝者何人。"苏若卿捏断了一根檀木簪,碎屑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她想起慕容宇轩临别时的欲言又止,想起犀角梳暗格里的半张画像,想起栖梧宫里白裳瑶那句"三年前那场火"。
五更天飘起雪粒子时,夏曦瑶踏着晨露而来。
她发间沾着纸钱灰烬,将鎏金手炉塞进苏若卿僵冷的手:"娘娘若真想见小太子,不妨等封后大典后向皇上请旨。"铜制手炉突然烫得惊人,苏若卿望着栖梧宫方向轻笑出声——原来锁链两端,从来都是系着两个人。
晨雾裹着纸钱焚烧的焦味漫过宫墙,苏若卿攥着鎏金手炉的指尖微微发颤。
夏曦瑶弯腰掸去石阶上的冰碴,青金石耳坠在朝阳里晃出细碎的光:"小太子昨夜吃了半碗牛乳羹,今早乳母给换了云锦襁褓。"
"他......还哭吗?"苏若卿喉头发紧。
梅枝上融化的雪水渗进领口,激得她想起生产那日渗进锦被的血水。
夏曦瑶掏出绣着忍冬纹的帕子,轻轻擦去她手炉边缘凝结的水汽:"太医说小太子脉象强健,待封后大典过了周岁......"
话未说完,一团雪球突然滚到两人脚边。
小夜犬抖落满身冰晶,湿漉漉的爪子扒住苏若卿的裙角。
夏曦瑶脸色骤变,正要呵斥却被苏若卿拦住:"这畜生倒比人念旧。"她蹲下身,任由小狗用温热的舌头舔舐自己冻僵的手指。
日影西斜时,小夜犬突然咬住苏若卿的披帛往北跑。
穿过两道荒废的月洞门,褪色的朱漆牌匾上"魅音阁"三个字被藤蔓遮去大半。
苏若卿踩断枯枝的脆响惊飞了檐角乌鸦,殿内忽传来瓷器轻叩的叮咚声。
"公主当真要开那道门?"苏歌韵的声音裹着颤抖,铜盆里的炭火噼啪爆出火星。
魅瑶萱赤脚踩在青砖上,褪色的裙摆扫过满地枯叶:"父亲当年埋下的钥匙,昨日竟在梅树根下挖着了。"
苏若卿贴着雕花漏窗往内窥看,只见魅瑶萱从褪色的荷包里摸出半枚青铜钥匙。
窗缝里漏进的寒风掀开她耳后碎发,那道月牙状的烫伤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苏歌韵突然跪下抱住她的腿:"三年前那场祸事......"
"闭嘴!"魅瑶萱猛地推开侍女,钥匙尖端在砖石上划出刺耳鸣响。
她颤抖着掀开博古架后的织锦帘幔,露出嵌在墙体内的青铜锁孔。
小夜犬突然冲着苏若卿藏身的角落狂吠,惊得她后退时踢翻了廊下的陶制花盆。
"谁在那里?"苏歌韵提着灯笼冲出来时,苏若卿己跟着小夜犬钻进假山石洞。
阴冷潮湿的暗道里,小狗脖颈铃铛的声响忽近忽远,最终停在一堵爬满青苔的砖墙前。
苏若卿摸到墙缝里半截断裂的鎏金锁链,隐约听见墙后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月光透过石缝在地面投下细碎光斑,苏若卿借着微光发现锁链末端系着个褪色的银铃。
当她试图扯动锁链时,小夜犬突然咬住她衣袖往右侧拖拽——那里有扇虚掩的楠木角门,门后飘来浓重的安息香味。
苏若卿贴着潮湿的石壁挪动脚步,三重素纱帷幔被夜风撩起,露出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的白发男子。
魅轩尘腕间铁链己换成玄铁材质,锁扣深深嵌入青肿的皮肉里。
他脚边散落着数十个褪色的布老虎,每个都缺了半边耳朵。
"萱儿过来。"白裳瑶的声音从东侧暖阁传来。
她手中金剪子绞着块素白绸缎,凤纹桌案上堆着未缝制完成的孝服。
魅瑶萱跪坐在满地碎瓷片中,正将青铜钥匙往褪色荷包里塞,闻言突然抓起瓷片抵住脖颈:"母亲还要剪多少件丧服?"
暖阁烛火剧烈摇晃,映出墙上悬挂的九头鸟图腾挂毯。
苏若卿认出挂毯右下角针脚歪斜的补丁——那是三年前慕容宇轩从西域带回的贡品。
她按住袖中犀角梳,忽然察觉魅瑶萱耳后的月牙疤痕与梳中画像分毫不差。
"当年若不是你乱闯禁地......"白裳瑶的翡翠护甲划过绸缎裂帛声刺耳,金剪子当啷掉进铜盆。
炭灰飞扬间,魅瑶萱的襦裙沾满黑灰,像极了苏若卿被囚冷宫那夜沾的炉灰。
小夜犬突然发出呜咽,苏若卿低头发现它正扒拉着半截烧焦的桃木簪——与慕容宇轩赠她的及笄礼一模一样。
魅轩尘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玄铁链将青砖地面磨出深痕。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女儿耳后伤疤,沾满药汁的手指在桌上抓出五道血痕。
苏若卿注意到他颈间挂着半枚青铜钥匙,与魅瑶萱手中的残片恰好能拼成完整形状。
"这局棋该到头了。"白裳瑶拾起剪子刺破指尖,血珠滴在孝服领口的蟠龙纹上。
她扯开墙角的织锦帘幔,露出个三尺见方的青铜匣,匣面九头鸟的眼珠处正是钥匙孔。
魅瑶萱踉跄着扑过去,荷包里的半枚钥匙却滑进地砖缝隙。
苏若卿袖中的犀角梳突然发烫,暗格弹开的轻微响动惊动了小夜犬。
当半张泛黄的画像飘落在地时,魅瑶萱猛地转头望过来。
苏若卿慌忙后退,后腰撞上博古架,架顶的青铜烛台轰然坠落。
烛油泼洒在九头鸟挂毯的瞬间,苏若卿瞥见挂毯背面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
那日期分明是她穿越那日,慕容宇轩在护国寺为她点的长明灯上刻的日子。
小夜犬突然发狂般冲向暖阁,撞翻了盛着血水的铜盆。
"谁准你碰这个!"白裳瑶的尖叫混着瓷器碎裂声。
苏若卿缩在阴影里,看见魅瑶萱攥着块染血的襁褓碎片瘫坐在地。
那布料边缘的玄鸟纹与她今日带来的虎头帽针脚相同,只是颜色被岁月洗得发白。
角门外突然传来铁链拖曳声,苏若卿贴着墙根后退时,袖口被青铜匣的尖角勾住。
撕裂声惊得魅轩尘暴起,玄铁链绷首的瞬间,她瞥见匣内露出半截明黄卷轴——那龙纹提花与拓跋惊鸿拟封后诏书用的御帛如出一辙。
暗夜寒风卷着纸钱灰涌进大殿,七十二盏素白灯笼在太庙方向次第亮起。
苏若卿攥着撕下的半幅袖角疾退,听见身后传来白裳瑶撕心裂肺的哭喊:"当年就不该让你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