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更声碾过宫墙时，苏若卿蜷缩在浸透血水的百子被里。
青砖地上的银锁片折射着冷光，萧山图腾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她望着藻井深处晃动的杏色宫绦，恍惚瞧见慕容宇轩战甲上的霜花落在拓跋慕瑶的蹙金绣鞋边。
"娘娘！"林芷昕撕开中衣裹住她渗血的手腕，药汁沿着楠木柱蜿蜒成暗河，"您再忍忍，许太医的止血散......"
宫檐铁马突然发出刺耳铮鸣，苏若卿瞳孔骤缩。
三年前沧江渡口的血腥气穿透记忆，慕容宇轩染血的银甲撞进视线——那日她掀开白布时，箭孔周围凝结的冰碴正如此刻屋檐垂下的冰棱。
剧痛撕开混沌，眼前忽然现出拓跋慕瑶捧着红梅的剪影。
公主的狐裘滚边沾着雪粒，颈间银项圈刻着与银锁片相同的图腾。"阿姐当心脚下。"少女清脆的嗓音裹着梅香，却在转身时化作慕容宇轩腰间的玉珏相撞声。
苏若卿抓裂了茜纱帐，指尖浸在血泊中摸到半块松子糖。
这是陈沛霖昨日偷藏在枕下的，那孩子总说吃了糖便不痛。
泪珠砸碎在鎏金熏炉残片上，她望着铜镜里脖颈的掐痕，恍惚坠入虚妄梦境。
朱门吱呀推开，陈沛霖举着糖葫芦扑进怀里："娘亲快看，爹爹猎到了白狐！"茅草屋檐垂下冰棱，慕容宇轩肩头落满新雪，炭火映得银甲泛起暖光。
苏若卿摸着平坦小腹刺绣，针脚歪斜的虎头鞋还搁在织机旁。
"当啷——"
琉璃盏碎裂声刺破幻境，苏若卿在血腥味中呛醒。
拓跋惊鸿的龙纹靴碾过银锁片，玄色大氅裹挟着雪片砸在脸上："顾宇澄的商队三日前进了平城，高晨熙查出他私贩的沉香木产自柔然。"
养心殿地龙烧得灼人。
拓跋惊鸿着翡翠扳指，御案上摊开的密报浸着龙涎香。
高晨熙跪在万字纹地衣上，额角冷汗洇湿了宦官冠帽："顾公子这月己往暖春阁送了六车红罗炭，花珍瑶说花魁娘子最喜他调的鹅梨帐中香。"
琴音忽从梅林深处飘来，许生贤白衣上的鹤纹掠过冰湖。
拓跋惊鸿折断朱笔，墨汁溅在苏婉悠新贡的螺子黛上："查清他和慕瑶......"
"恭喜皇上！"苏婉悠扶着金丝楠木门框，石榴裙扫落琉璃帘，"太医说臣妾有了两个月身孕。"她指尖抚过尚未隆起的小腹，翡翠戒指内侧的暗纹正对案上银锁片。
更漏声淹没在爆竹声里。
苏婉悠倚着织金软枕，看宫人将冷宫的茜纱帐换成玄色帷幔。"姐姐可知皇上为何要大赦天下？"她碾碎松子糖撒在药碗边，"我那孩儿出生后，定要养在您膝下方显仁慈。"
苏若卿面无表情地看着腕间的佛珠，突然猛地一扯，佛珠瞬间断裂，一颗颗檀木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进炭盆里，与炭火接触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星西溅。
这场景让苏若卿想起了三天前的一幕，当时拓跋惊鸿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死死地掐着她的脖颈，逼问她一些事情。而在那时，苏婉悠手上戴着的那枚翡翠戒指，也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就如同现在这滚落的檀木珠子一般。
苏若卿的思绪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打断，她低头看去，只见那枚翡翠戒指正静静地悬挂在她的腹部上方，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晃动。
“听说陈沛霖今早背不出《急就篇》，皇上罚他跪在冰面上……”苏若卿的耳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她的心头猛地一紧，陈沛霖……那个曾经与她一起度过许多时光的人，如今却因为背不出一篇文章而遭受如此严厉的惩罚。
夜幕渐渐降临，暮色如墨汁一般浸透了冷宫的窗纸，整个房间都被黑暗笼罩。苏若卿摸索着枕头，突然感觉到手下有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本被泪水和止血汤药浸透的《急就篇》。
这本《急就篇》是陈沛霖开蒙时她亲手抄写的，如今却己变得湿漉漉的，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苏若卿紧紧地握着这本残破的书，仿佛能感受到陈沛霖曾经的温度。
许生贤的琴声混着风雪在宫墙外呜咽，她蜷缩在霉变的锦被里，恍惚听见拓跋慕瑶的笑声穿透十年光阴。
"阿娘别怕。"孩童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林悦瑶滚烫的小脸贴在她颈间。
苏若卿在梦魇中攥紧玉簪，却只触到檐角铁马凝成的冰锥。
雪粒扑打窗棂的声响渐渐化作马蹄，藻井深处描金凤纹渗出猩红，似要将百子被上的血痕连成沧江战场的残旗。
漏断时分，苏若卿在血腥气中昏沉睡去。
许生贤的琴弦忽地崩断，养心殿檐角的铁马发出凄厉长鸣。
寒风卷着未烧尽的《急就篇》残页掠过宫墙，纸灰落在陈沛霖白日跪过的冰面上，渐渐凝成霜花般的雪粒子。
苏若卿的梦境在雪原上铺展开来。
林悦瑶滚烫的额头贴在她颈间，呼吸灼得皮肉发疼。
八岁的孩子蜷缩在褪色的狐裘里，右衽处还别着那枚沾了糖渍的银锁片。
"娘亲，我冷......"林悦瑶的童音裹在呼啸的北风里，远处传来狼群此起彼伏的嗥叫。
苏若卿踩进半人高的积雪，绣鞋早被冰碴割裂，血水在月光下凝成暗褐色的冰晶。
她摸到藏在腰封里的半块松子糖，这是昨日掖庭宫女偷塞给孩子的。
狼嗥声突然变成了马蹄铁撞击冰面的脆响。
拓跋惊鸿的玄色大氅掠过雪丘，十二旒玉藻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苏若卿踉跄着将孩子护在斗篷下，发现林悦瑶的银锁片正在剧烈颤动——那是柔然皇室的追魂铃。
"把逆种交出来！"
拓跋惊鸿的剑尖挑开狐裘，林悦瑶腕间渗血的纱布被寒风卷起。
苏若卿用身体挡住刺骨剑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伤："他身上流着慕容氏的血！"
冰原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细纹，林悦瑶的哭喊卡在喉咙里。
拓跋惊鸿的鎏金护甲划过孩子发紫的唇瓣，生生掰开苏若卿环抱的双臂。
玄铁锁链绞住她溃烂的脚踝时，她看见林悦瑶腰间的《急就篇》残页被狂风撕碎，墨迹混着血水渗进雪地。
"阿娘！"
濒死的呼唤刺穿耳膜，苏若卿猛然从床榻弹起。
冷宫炭盆里火星迸溅，半融的雪水正顺着窗缝滴在陈沛霖抄写的《急就篇》上。
她颤抖着摸向腹部，发现中衣上残留着抓挠出的血痕。
檐角铁马发出细碎响动，未烧尽的纸灰在月光下聚成孩童轮廓。
苏若卿攥紧枕下潮湿的银锁片，听见宫墙外传来皮靴踏碎冰棱的声响——那是拓跋惊鸿近卫独有的脚步声。
炭盆突然爆出两点幽蓝火星，未燃尽的松子糖在灰烬中扭曲成锁链形状。
苏若卿盯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恍惚看见林悦瑶踮脚够梅枝的身影与梦中雪原重叠。
更漏声停滞的刹那，她将银锁片死死咬进齿间，血腥味混着远处飘来的鹅梨帐中香，在喉间凝成冰锥般的刺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