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此刻白府前厅的雕花窗棂半掩着，漏进几缕暮春的斜阳，将赵美兰鬓边新添的白发照得无所遁形。她指尖无意识地着青瓷盏沿，盏中君山银针早己凉透，浮在水面的茶梗像极了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绪。她坐在王青青对面，面对白若雪婚嫁的事情，只能硬着头皮，强打起精神与她谈论嫁妆一事。
青铜饕餮熏炉吐出残烟，赵美兰枯坐在酸枝木圈椅上，褪色的鎏金镯子磕在茶盏边沿，溅出几点茶渍。三房王青青腕间的翡翠镯子晃着水光，衬得她递来的聘礼单子愈发刺眼——那洒金纸上密密麻麻列着的，全是三皇子为白若雪添置的云锦妆缎、鎏金头面。
王青青不动声色放下单子。
"二嫂且看这匹雀金裘，"王青青葱指抚过流光溢彩的锦缎，"三皇子倒是也对若雪舍得些。"她发间金凤步摇轻颤，凤尾缀着的东珠正映着赵美兰袖口的磨痕。
赵美兰喉头泛苦。上月城北粮铺走水，赔进去两间当铺才勉强填平窟窿；白远鹏为儿子白明轩打点兵部当差，连她陪嫁的累丝金簪都熔成了金锭；更别提每月初七要偷偷塞给白语嫣的银票——那丫头在躲在梅庄里，吃喝用度都烧钱，连吃个豆腐都要挑顶贵的八宝豆腐。
"三姑娘的织金马面裙总得备足十二幅。"王青青抿了口雨前龙井将赵美兰窘迫收进眼里，翡翠护甲敲在哥窑冰裂纹茶盏上，"听说西姑娘的嫁衣是请了江南三十位绣娘......"
“二嫂，二嫂”王青青挥手赵美兰眼前，一脸迷茫的赵美兰回过神，自从白语嫣出事之后，她的精神状态就大不如前，经常走神恍惚。
"三皇子府送来的聘礼单子，二嫂可看过了？"王青青轻抚腕间新得的翡翠镯子，那是上月新进的南洋贡品，"光是东珠就列了十二斛，咱们若雪的嫁妆若太寒酸......"
赵美兰手一颤，茶盏与鎏金托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弟妹说笑了。"她强扯出个笑，护甲在桌布上勾出丝缕，"所以，这不是来找你商量来着......"话音未落，王青青点点头，漫不经心翻开烫金礼单。
"听说三皇子最喜前朝字画。"葱管似的指尖划过"顾恺之洛神图"那行小字，"嫂嫂陪嫁里不是有幅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
赵美兰眼前一黑。那画是赵家祖传的宝贝，去年白明轩疏通吏部关系时她都没舍得动。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她想起落梅庄里形销骨立的语嫣——前日庄里婆子来报，又要添置昂贵的续命参汤。
"弟妹有所不知。"她掐着掌心逼出泪光，"那画早被虫蛀得不成样子，怎敢污了三殿下的眼？倒是弟妹这里......"
"二嫂糊涂了，这府里如今就我们两房，吃喝用度我手里的嫁妆都添了几回了。"王青青笑着截断话头，腕间镯子映着夕照，在赵美兰脸上投下诡谲的绿光，“这府里虽说没什么钱了，但是听说若雪那里还有很多原先三皇子赏赐的金银绸缎。”
"御赐之物岂能充作嫁妆？知道的说是体面，不知道的还当咱们白府眼皮子浅呢。"赵美兰惊呼道。
“那金银珍宝箱子里一放，谁能晓得什么。”
"可三皇子赏的那些珍宝......"赵美兰盯着茶水里打转的茶叶梗，"都烙着宫里的印记，总不能原样带回去吧？"她摸着腕上磨掉色的金镯子，这还是当年若雪及笄时给的，如今连花纹都模糊了。
王青青抿嘴一笑，翡翠镯子磕在茶盏上叮当响："二嫂又糊涂了？把金器熔了重打，珠子拆了镶新花样，宫里还能挨个查不成？"这话说得轻巧，却让赵美兰后背沁出冷汗——她连熔金子的火耗钱都快凑不出了
王青青甩着帕子笑出声，翡翠镯子磕在桌沿叮当作响："二嫂你想啊"她故意拨了拨聘礼单子，"三皇子府什么宝贝没有？您就是把御赐的金镯子熔了打支新钗子，那也是咱们白家添的体面！"
赵美兰盯着对方新染的丹蔻，红得跟要滴血似的。前儿个三房才给白雨柔打了套赤金头面，这会倒装起穷来："可熔金子的火耗钱......"
"哎呦！"王青青突然拍了下大腿，"我倒是忘了，上个月城北铺面走水，烧的可是二嫂的陪嫁铺子吧？"她假意叹气，腕间新打的虾须镯滑到肘间，"这可如何是好，这如今我们三房也捉襟见肘，怕是也拿不出什么钱。"
暮色透过茜纱窗漫进前厅，将王青青鬓边的金累丝嵌宝步摇映得流光溢彩。她慢悠悠端起雨过天青盏，盏中明前龙井的清香与赵美兰鬓间冷汗的酸涩气息在空气中胶着。
"二嫂若实在为难..."王青青突然轻笑，指尖拂过案头鎏金请帖——那是三皇子府连同聘礼单送来的婚宴宾客名录，"不如把西郊那片桑园抵给钱庄？"
赵美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片桑园是语嫣出生时她亲手置办的嫁妆，如今却要填给若雪的窟窿。窗外惊雷骤起，她恍惚看见落梅庄婆子今早送来的账目：血燕盏、老山参、西域镇痛膏......还看见了白若雪大婚那日，三皇子府朱门前的石狮子上系着寒酸的红绸。她最疼的嫣儿在落梅庄咯血，明轩在兵部遭同僚耻笑，而王青青定会穿着她当掉嫁妆打的缕金裙，在喜宴上笑得花枝乱颤。
"妹妹且容我想想。"赵美兰猛地起身，鬓间点翠簪勾住茜纱帐，扯落半幅残破的帘幔。她盯着地上斑驳的牡丹绣纹——这帐子还是语嫣未出阁时亲手绣的——忽然嗅到一丝铁锈味，原是咬破了舌尖。
王青青抚着腕间冰凉的翡翠，看赵美兰踉跄远去的背影，指尖轻轻拨弄案头鎏金香炉。炉中沉香屑忽明忽灭，恰似她眼底跳动的冷光："去库房取那匣褪色的蜀锦，就说......给三小姐添妆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