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土炕上投下斑驳的碎影。贾德双蜷在冰凉的炕沿，脚趾夹着带泥的花生，指甲缝里嵌满黑垢。里屋传来林光华如雷的鼾声，混着女儿林贾斐细微的呓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竹筛里的花生还沾着前日地里的潮气。晌午日头正毒时，林光华把两麻袋花生“咚”地摔在炕上，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今晚剥完，明早让妈煮。”他擦着额头的汗，转身就钻进里屋，老旧的电风扇“嗡嗡”转着，电视里的戏曲声顺着门缝漏出来。
十二岁的林贾斐刚伸手想帮忙，就被林光华拍开：“写作业去！这点活儿还用你？”小姑娘咬着嘴唇缩回手，眼眶泛红。贾德双看着女儿委屈的模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此刻她独自坐在炕上，膝盖硌得生疼，脚趾麻木地重复着剥花生的动作。这些年，她早己习惯用脚趾夹着农具干活，可此刻连夹起花生都觉得刺心——不是因为累，而是心里堵得慌。
夜越来越深，炕头的煤油灯忽明忽暗。贾德双的指尖被花生壳划出道道血痕，混着泥土凝成痂。她想起前几日那口娘砸烂的“棺材澡堂”，原以为日子能消停些，没想到又被这堆花生绊住脚。
天快亮时，贾德双终于把最后一把花生剥完。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院子里，想透口气。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几声公鸡的打鸣。她抬头望着小破屋歪斜的屋顶，突然觉得累极了——不是身体的累，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疲惫。
林光华起床时，看见满地的花生壳和角落里的贾德双，皱了皱眉：“磨磨蹭蹭的，怎么还没弄完？”贾德双盯着他，突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悲凉：“林光华，你眼里除了这些花生，还有我和孩子吗？”
林光华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说：“又发什么疯？不就剥个花生，至于这么矫情？”说完，他踢开脚边的花生壳，推着三轮车准备去送花生。贾德双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朝夕相处的男人陌生得可怕。
“等等！”贾德双冲过去，拦住三轮车，“这些花生我不送了。”林光华瞪大了眼睛：“你疯了？这是要拿去给我妈的！”“那我呢？”贾德双的声音提高了，“我熬了一整夜剥花生，你连句好话都没有，凭什么？”
争吵声惊醒了林贾斐。小姑娘揉着眼睛跑出来，看见父母对峙的模样，眼眶瞬间红了。她突然扑到贾德双身前，张开双臂：“不许你凶我妈！”林光华举起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女儿单薄的背影，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反了你们了！”
林光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就在这时，隔壁的王婶路过，探出头来：“德双啊，别闹了，夫妻哪有隔夜仇……” “王婶，你别说了。”贾德双打断她，“这些年，所有人都让我忍，可谁想过我的感受？”但终究还是闭了嘴…
这一天，小破屋的土炕上再也没有花生，却堆满了贾德双沉甸甸的心事。她望着窗外渐渐升起的太阳，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