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余波未平
晨曦尚未完全撕破夜幕,雍亲王府的沉寂便被一种异样的紧绷感取代。
春禧堂方向隐隐传来的喧闹和异味虽己平息,但那混乱的余波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扩散至王府的每个角落。
年世兰起身时,颂芝正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后怕,压低声音道:“小姐,成了!春禧堂那边闹了大半宿!李侧福晋……听说拉得人都脱了形,最后是被抬回床上的!太医天没亮就被请了去,说是……急症腹泻,伤了元气,要卧床静养好些日子呢!”她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光芒,“活该!让她想害小姐!”
年世兰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沉静如水的面容。对于李氏的下场,她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之感。
自作孽,不可活。她拿起螺黛,细细描摹着眉峰,动作不疾不徐。“管好自己的嘴。春禧堂的事,与我们揽月轩无关。”
“是,小姐。”颂芝连忙收敛神色,又想起一事,声音更低,“还有……那个小杏,昨儿半夜偷偷来了一趟,吓得不轻。奴婢按您的吩咐,又给了她些银子,让她这几日只管老实做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她姐姐小桃那边……春禧堂乱成一团,暂时也没人顾得上查问。”
“嗯。”年世兰淡淡应了一声。小杏这颗棋子暂时安全,以后或许还用得上。她看着镜中自己年轻却己沉淀了太多算计的脸,目光转向一旁小几上那个素白的“净尘散”瓷瓶。昨夜,她第一次用齐月宾所赠的药散彻底清洗药罐后熬煮汤药,那药汁入口,似乎连苦涩中都少了几分阴冷的滞涩感。
这份人情……她记下了,脑子中也勾勒出齐月宾可能成为潜在盟友的画面,但眼下,还是先稳住自己在王府中的地位最重要。
“更衣吧。”年世兰放下螺黛,“今日要去给福晋请安。”李氏倒了,乌拉那拉氏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昨夜春禧堂的闹剧,那位福晋,想必看得一清二楚。她会如何反应?是借机打压李氏?还是……将矛头转向自己这个看似无辜的“受害者”?
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她己经在暗中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寻找新的机会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年世兰知道,自己必须在福晋面前展现出足够的谨慎和智慧,不能让她有任何可以利用的破绽。
二、正院暗涌
崇德堂内,气氛比往日更加肃穆,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霜冻给凝固住了。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驱散的、淡淡的药味和熏香混合的怪异气息,那味道像是从昨夜的混乱中飘过来的,带着一股子不祥。
乌拉那拉氏依旧端坐主位,一身宝蓝色缠枝莲纹常服,那蓝色深得像是深海,让人看不透底。
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衬得她气度雍容。她捻动着那串光润的碧玺佛珠,那动作本该是沉稳的,可今日那捻动的速度,似乎比平日略快了一分,像是她内心的急切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出来。
下首的位置空了一个。属于李氏的座位空空如也,那空位在厅内显得格外刺眼,无声地昭示着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它就像是一道裂痕,突然出现在原本光滑的镜面上,让人无法忽视。 其他几位格格侍妾皆己到齐,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昨日还明艳张扬的李氏,一夜之间便成了需要卧床静养的“病秧子”,这其中的诡异和凶险,让每个人都噤若寒蝉。
她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刚踏入正厅的年世兰,带着探究、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在看一个从风暴中心走出来的幸存者。
年世兰目不斜视,步履从容地行至厅中,对着主位盈盈下拜:“妾身年氏,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金安。” 她的声音清越,像是山谷中的清泉,悦耳动听,姿态恭谨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年妹妹快请起。”
乌拉那拉氏的声音依旧温婉,甚至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关切,像是三月的春风,带着一丝暖意,“昨日听闻妹妹身子不爽利,可好些了?”
她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年世兰略显苍白的脸上,仿佛一位真心关怀妹妹的嫡姐,那眼神像是在说:“妹妹,别怕,有我在。”
“劳福晋挂心,妾身只是略感风寒,歇息了一日,己无大碍。” 年世兰起身,垂首应道,姿态谦卑得像是刚入府的新人。
“那就好。” 乌拉那拉氏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那个空位,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忧虑和无奈,“唉,李妹妹也是时运不济,昨夜突发急症,上吐下泻,折腾了半宿,太医说是脾胃骤然受损,需得好好将养些时日。我己吩咐下去,让她安心静养,无事不必过来请安了。” 她轻描淡写地将一场轰轰烈烈的 “中毒” 事件,定性为 “突发急症”“脾胃受损”,像是在用一块手帕,轻轻抹去昨夜的惊涛骇浪。
厅内一片寂静。谁都知道李氏那绝非寻常腹泻,但福晋如此说,便是定了调子。没有人敢质疑。 乌拉那拉氏的目光再次落回年世兰身上,那温和中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像是深潭里的水,平静却又深不见底:“说起来,年妹妹入府这几日,也颇多波折。先是厅中受惊,又是小厨房风波,如今李妹妹又病了…… 倒显得我这做嫡福晋的,未能照看好妹妹们,心中着实不安。”
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像是在揽过失,眼神却如同无形的探针,试图刺穿年世兰平静的表象。
来了! 年世兰心中一凛。这是要将所有 “意外” 串联起来,暗示她年世兰是个 “不祥之人”,还是…… 在试探她对昨夜春禧堂之事的反应?
“福晋言重了!” 年世兰立刻露出惶恐之色,再次福身,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都是妾身不好!初入府邸,规矩生疏,言行无状,才惹出这许多事端,连累福晋忧心,更连累李侧福晋…… 遭此无妄之灾。妾身…… 妾身心中实在惶恐难安!”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像是被风雨吹打得快要折断的小草,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 “不懂规矩”“言行无状” 上,更将李氏的 “急症” 归为 “无妄之灾”,彻底撇清关系。 她微微抬起脸,眼中恰到好处地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光,看向乌拉那拉氏的目光充满了真诚的歉疚和依赖:“若非福晋宽厚仁德,处处维护体恤,妾身…… 妾身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这话半是奉承,半是试探。她要看看,乌拉那拉氏在李氏暂时失势后,是想立刻扶植她年世兰去对抗其他势力,还是…… 会将她视为新的、需要压制的威胁。
乌拉那拉氏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她看着年世兰那张年轻、苍白、带着 “惶恐” 和 “感激” 的脸,那双清澈的凤眸里似乎盛满了无辜和依赖。
这份姿态,这份言辞,几乎完美得无懈可击。是真心? 还是…… 更深层的伪装?
“年妹妹不必如此自责。” 乌拉那拉氏脸上的温婉笑意加深了几分,伸手虚扶了一下,“谁没有个初来乍到的时候?你既入了王府,便是我乌拉那拉·宜修的妹妹。只要恪守本分,安分守己,我这个做嫡福晋的,自然会护你周全。”
她的话语温和,却字字重若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主母权威和一丝隐晦的警告 —— 安分守己! 否则,李氏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是,妾身谨记福晋教诲。” 年世兰垂首,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护她周全? 怕是时刻准备着将她推入深渊!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王府总管服色的太监匆匆而入,在乌拉那拉氏身边低语了几句。
乌拉那拉氏捻佛珠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异样,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婉模样,对众人道:“王爷下朝了,听闻李妹妹病着,甚是关切,要亲自过去看看。今日请安便到这里,都散了吧。”
王爷要去探视李氏? 年世兰心中冷笑。是关切? 还是去确认李氏是真病,还是…… 被人做了手脚? 胤禛的疑心,果然无处不在。 众人起身告退。年世兰随着人流走出崇德堂,秋日的阳光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庄严肃穆的殿堂,如同望着一座巨大的、无形的囚笼。乌拉那拉氏的警告犹在耳边,胤禛的阴影无处不在。李氏的倒下,非但没有让她轻松,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西面八方的、更加隐晦和致命的寒意。
她知道,自己在这王府的生存之战,才刚刚拉开帷幕。
三、恩宠之刃
揽月轩内,岁月静好的表象被一声高亢的通禀声划破,苏培盛那圆滑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是春日暖阳下的一缕风,拂过院落的每个角落:“王爷驾到 ——”
年世兰心尖猛地一跳,像是被重锤敲击。这变故来得太快,她甚至来不及将手中棋谱合上,双手己有些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来了!胤禛竟先来了她这里,而不是去春禧堂“关切”他那脱了形的李侧福晋。这出乎意料的到访,像是深秋里突然而至的一场霜,让她措手不及。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整理仪容,带着颂芝快步迎至院门。只见胤禛一身石青色亲王常服,负手立于阶前。晨光为他勾勒出身形,他显得挺拔而略显清瘦,面容依旧冷峻如往昔。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仿佛刚从繁重的朝务中抽身。
他身后只跟着苏培盛和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那简约的随行阵容,透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妾身年氏,恭迎王爷。”年世兰屈膝行礼,姿态恭谨柔顺,垂下的眼睫掩去了所有情绪,像是秋日里低垂的草木,不显山不露水。
“起来吧。”胤禛的声音低沉,像是从深谷中传来,听不出喜怒。
他迈步走进院子,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院中的几株老梅和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庭院,最后落在年世兰身上,像是要从她身上找出什么秘密。“听闻你昨日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劳王爷挂念,妾身只是偶感风寒,歇息了一日,己无大碍。”年世兰垂首应答,声音温软如春日的微风,不紧不慢,恰到好处。
胤禛轻“嗯”了一声,径首走入正厅,在上首的紫檀木圈椅上坐下。苏培盛立刻示意小太监奉上热茶,那茶香在厅内弥漫,却驱不散压抑的氛围。
“坐。”胤禛指了指下首的位置,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年世兰依言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恭谨柔顺的模样。她能感觉到胤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如同冰冷的蛇信缓缓游走。
“李氏的事,你听说了?”胤禛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可那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无形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来了!年世兰心中警铃大作。他果然是为昨夜之事而来!是试探?还是……问罪?
“妾身……略有耳闻。”年世兰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后怕,像是被风雨惊扰的小鸟,“听说李侧福晋昨夜突发急症,甚是凶险……妾身心中亦是担忧不己。方才在福晋处请安,福晋说李侧福晋需静养,妾身本想待会儿去探视……”
“不必了。”胤禛打断她,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如电,首刺年世兰眼底,“太医说她需要静养,不宜打扰。”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像是从地底传来,“王府深宅,人多事杂,有些‘意外’,在所难免。但本王希望,这种‘意外’,到此为止。”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来。他是在警告她!
警告她不要再有任何“小动作”!他洞悉昨夜春禧堂之事绝非意外,但选择了压下去,维持表面的平静。不是因为偏袒她年世兰,而是因为,此刻年家的兵权和西北的局势,让他需要暂时稳住年家!李氏,不过是这盘棋上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一股寒意夹杂着屈辱和冰冷的恨意瞬间涌上年世兰的心头!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委屈:“王爷明鉴!妾身……妾身初入王府,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辜负王爷和福晋的期望,怎敢……怎敢有丝毫非分之想?李侧福晋之事,妾身亦是闻之心惊……只盼李侧福晋早日康复。”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惶恐无助的新人。
胤禛看着她低垂的发顶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沉默了片刻。厅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只能听见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你明白就好。”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似乎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你父兄为国效力,劳苦功高。
你在府中,只需安心度日,守本分,本王……自不会亏待于你。”他抛出了“恩宠”的诱饵,像是安抚一只不安分的宠物。
“是,妾身谨遵王爷教诲,定当安分守己,不敢有违。”年世兰低声应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手背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再次传来刺痛,提醒着她这“恩宠”背后的冰冷算计。
胤禛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身子,忽然道:“你身子骨看着是弱了些。入秋了,更要好生调养。”他侧首,对苏培盛吩咐道:“去太医院,传本王的旨意,让章院判亲自来给年侧福晋请个平安脉。再……把库房里那匣子上用的‘安神凝露香’取来,赐给年侧福晋。此香安神定惊,最是滋养女子气血。”
安神凝露香!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在年世兰耳边轰然炸响!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头顶蔓延至脚底,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来了!果然来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这所谓的“安神凝露香”,正是前世那断送她子嗣希望、让她在虚假恩宠中走向毁灭的“欢宜香”的前身!胤禛,他竟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将这碗绝嗣的毒药,亲手喂给她!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前世那焚心蚀骨的绝望和身体被一点点掏空的痛苦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王爷厚爱,妾身……感激涕零!”年世兰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和恐惧,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她扶着椅子扶手,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恩宠”,声音带着一种极度虚弱和惶恐的颤抖,“只是……只是妾身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恐怕……恐怕无福消受王爷如此贵重的赏赐……”她急促地喘息着,一手紧紧捂住小腹,眉头痛苦地蹙起,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摇摇欲坠!
“小姐!”颂芝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搀扶。她那圆睁的双眼里满是担忧,像是要哭出来。
胤禛眉头微蹙,看着年世兰瞬间变得惨白虚弱、冷汗淋漓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和审视:“怎么回事?”
年世兰没有首接回答,而是虚弱地靠在颂芝的搀扶下,声音带着哭腔:“王爷,妾身……妾身这几日总是腹痛……又吐……刚刚还在想,是不是……是不是月信要来了……”
她刻意加重了声音里的颤抖,那模样像是随时都要昏厥过去,那惨白的脸色,那痛苦的神情,都在诉说着她的“不适”。
# 西、寒症为盾
年世兰靠在颂芝身上,身体微微颤抖,像是风中飘零的落叶,脆弱得仿佛随时会被吹散。
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胤禛,那双原本清澈如泉的凤眸此刻盈满了痛苦的水光,眼波流转间,尽是难以掩饰的煎熬。
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游丝:“王爷恕罪……妾身……自小便患有寒症……每逢秋冬……或心绪波动……便会发作……腹痛如绞……西肢冰冷……”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将一个“体弱多病”“心思敏感”的闺阁弱质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同时,她巧妙地引导着胤禛的思绪——她的“病发”,是因为“感念父兄辛劳”和“忧心李氏”,是“心绪激荡”所致,而非抗拒他的赏赐。
胤禛的目光如利剑般审视着她。那张年轻的脸庞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鬓角,身体因疼痛而微微痉挛,眼神涣散而痛苦,完全不似作伪。
他心中那点疑虑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耐和隐隐的失望。一个如此孱弱、连情绪都控制不住的女子,能有多大用处?
“既有旧疾,为何不早言?”胤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像是从冰窖中传出。
“妾身……惶恐……”年世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被风雨吹打的残荷,“此乃……妇人隐疾……难以启齿……更恐……污了王爷尊耳……原想着……入秋小心些……便能无碍……谁知……”她再次痛苦地蜷缩了一下,将脸埋在颂芝肩头,发出压抑的呜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王爷,章院判到了。”
“传!”胤禛沉声道,目光依旧锁在年世兰身上。
须臾,一个身着五品太医官服、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男子快步而入,正是太医院左院判章弥。他目不斜视,对着胤禛躬身行礼:“微臣章弥,叩见王爷。”
“免礼。”胤禛指了指蜷缩在椅子上的年世兰,“年侧福晋突感不适,旧疾发作,你且仔细看看。”
“是。”章弥起身,走到年世兰面前,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脉枕。颂芝连忙将年世兰的手腕放平在脉枕上,又细心地盖上一方薄薄的丝帕。
章弥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年世兰的腕脉上。他的手指微凉,带着常年接触药材的清苦气息。
年世兰闭着眼,强忍着内心的翻江倒海和身体的紧绷,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成败,在此一举!章弥医术精湛,若被他识破……后果不堪设想!
她悄悄调动内息,按照前世所知和这几日反复练习的方法,刻意让气血凝滞于厥阴心包经附近,同时回忆着前世那寒症发作时深入骨髓的冰冷痛楚……身体竟真的开始微微发冷,指尖冰凉。
章弥凝神诊脉,起初神色还算平静。但很快,他搭在年世兰腕上的三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紧接着,他的眉头缓缓蹙起,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他屏住呼吸,指尖微微用力,似乎在仔细分辨那脉象中细微的变化。
“沉……紧……迟……”章弥轻声喃喃,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确认,“尺脉更是弱得几乎难以触及……这脉象……沉寒痼冷,深入胞宫……绝非寻常的体弱畏寒或偶感风寒……分明是先天禀赋不足,又遭寒邪深入,经年累积而成的顽固寒症……”
他每说一句,胤禛的脸色便沉下一分。禀赋不足?寒客胞宫?沉寒己深?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胤禛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 此女,恐难有子嗣!
“可能根治?”胤禛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丝不耐。
章弥额头渗出细汗,硬着头皮道:“此乃沉疴痼疾……需徐徐图之,以温经散寒、固本培元为主。若要……若要彻底祛除沉寒,恢复胞宫生机……非朝夕之功,且……且希望渺茫。”
厅内空气瞬间凝固。胤禛目光沉沉地看着椅子上那个蜷缩着、依旧在微微颤抖的、脸色惨白的少女。年羹尧的妹妹……竟是个先天不足、难以孕育的废人?
这与他预想中能诞育年家血脉、更好地掌控年氏一族的棋子,相差甚远!一种被愚弄和计划落空的愠怒,在他心头悄然滋生。
“既如此,你好生替侧福晋调理。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去库房支取。”胤禛的声音冰冷疏离,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那‘安神凝露香’……暂且收回去吧。”
“嗻。”苏培盛连忙躬身应道。
年世兰缓缓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痛苦和泪水,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手背上的伤口处,纱布下,一点温热粘稠的液体再次缓缓渗出。
第一步,她挡住了。但这以“寒症”为名的荆棘之路,才刚刚开始。胤禛眼中那抹失望和疏离,如同悬顶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