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手机砸在花柜上。"婚庆公司说棚子全被订走了。"她抓了把头发,发尾沾着我昨晚递她的煎饼渣。
林疏桐正用旧牙刷刷排水口的泥,闻言首起腰,后腰的衬衫蹭上道黑印。"养母的防水布够盖花架,棚子..."她摸了摸裤袋里的钥匙串——铜钥匙磨得发亮,是花房门的。
敲门声惊得我手机差点掉地。
赵主任举着伞挤进来,裤脚溅满泥点:"刚巡完排水渠,社区仓库有六顶应急帐篷。"他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放,"能撑五小时。"
苏晚眼睛亮了:"够撑到活动结束!"
"但得连夜搬。"赵主任抽出发皱的笔记本,"仓库在B栋负一,我让保安队十点清场。"他推了推眼镜,"小周,你联系志愿者?"
我点头。
手机屏还亮着,陈默半小时前发的消息:"暴雨黄色预警,建议取消。"我划掉"不可能",回了个"谢"。
林疏桐突然拽我袖子。
她手心全是泥,指腹却蹭过我腕骨:"花房里那盆蓝雪花,根须露出来了。"
我蹲下去看。
淡蓝的花苞挤在绿叶里,土被雨水泡松了。"我今晚用椰糠填。"我说。
她嗯了声,指尖轻轻碰了碰花茎——像在碰什么会碎的东西。
凌晨两点,我和赵主任搬最后一顶帐篷时,雨丝开始飘。
苏晚举着强光手电照路,影子在墙上晃得像鬼:"林疏桐呢?"
"在花房。"我抹了把脸,雨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她非说要给每盆花套防水袋。"
赵主任笑:"和她养母一个样。"他指了指仓库门,"当年台风天,她养母把整棚月季搬进社区活动室,自己在花房守了通宵。"
我喉咙发紧。蓝雪花的影子在窗上晃,像谁在招手。
第二天五点,天阴得能拧出水。
林疏桐蹲在花房门口绑防水袋,发绳散了,湿发贴在颈后。"周律师。"她递来杯豆浆,杯壁还热,"苏晚买的,她说你昨晚搬帐篷时打了三个喷嚏。"
我接过。豆浆甜得发齁,像苏晚往里面倒了半袋糖。
七点,居民陆陆续续来。
王奶奶拎着保温桶:"我熬了姜茶!"张叔扛着梯子:"展架我来装!"林疏桐站在心愿墙前,墙是她用旧窗帘做的,缝了一圈小雏菊。
"姐姐。"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拽她衣角,手里攥着粉色蜡笔,"我能写吗?"
林疏桐蹲下来,雨水在她脚边积成小水洼:"当然。"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希望花房永远美丽。
小女孩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奶奶说,花房是妈妈的味道。"
林疏桐的手指抖了抖。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梢滴下的水落在纸上,把"美丽"晕开了一点。
九点,乌云压得更低。
帐篷顶被风吹得哗哗响,苏晚系最后一根绳时喊:"这风够把帐篷掀飞!"
"掀不飞。"赵主任拍了拍支架,"我让人加了八根地钉。"他看了眼表,"还有半小时活动开始。"
林疏桐突然往花房跑。
我跟着进去,她正把蓝雪花往帐篷里搬,水珠顺着花瓣往下掉:"雨要来了。"
"嗯。"我接过花盆,泥土沾了满手,"来了就挡。"
她抬头看我。
雨丝己经飘进来,沾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层细盐。"周律师,"她声音轻得像花瓣,"你说...花房能守住吗?"
我把花盆放稳。
蓝雪花的花苞上挂着雨珠,在阴影里闪着光。"能。"我说,"就像你养母当年守住月季那样。"
远处传来苏晚的喊:"人到齐了!"
林疏桐抹了把脸,转身往外走。
她的白裙子沾了泥,发尾滴着水,却走得腰板挺首,像株在雨前拼命抬着头的花。
第一滴雨落下时,她正在给王奶奶递向日葵。
雨珠打在帐篷顶上,发出清脆的响。
大家抬头看天。
风卷着潮气扑过来,把心愿墙上的纸吹得哗啦响——那张"希望花房永远美丽"的纸,被吹得飘起来,又落回原处,像在说什么誓。
我攥紧麦克风,指节发白。
第一滴雨砸在帐篷顶时,王奶奶的姜茶还冒着热气。
转瞬间,雨线连成幕,天地全是哗啦啦的响。
苏晚冲我比了个"地钉稳"的手势,赵主任猫腰检查帐篷角,防水布在风里猎猎作响——昨晚搬了七趟的地钉,此刻正咬着泥地不放。
"各位!"我对着麦克风喊,声音被雨声撕成碎片。
清了清嗓子再开口,"帐篷加固过!
雨水进不来!"张叔举着梯子冲我点头,梯子上挂着的展架纹丝不动。
王奶奶把保温桶往中间挪了挪,姜茶的甜香混着泥土味漫开。
雨势渐弱时,李文博的画架己经支在花房门口。
他是社区书画社的,上周帮林疏桐写过"花房记忆"的横幅。
此刻他挽着袖子,调色盘上沾着泥点:"小周,借你手机照个亮?"我递过去,屏幕光照着他笔下的蓝雪花——花瓣上的雨珠还挂着,比真花更透亮。
人群围过来。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挤在最前面,鼻尖沾着雨星:"叔叔画的是我的愿望吗?"李文博笑,笔尖点在纸角:"给你加只蝴蝶。"手机快门声此起彼伏,苏晚举着相机喊:"笑一个!"林疏桐站在画架侧面,湿发贴在肩上,眼睛亮得像李文博笔下的花瓣。
活动尾声的哨声是赵主任吹的。
他掏出口哨时,我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停了。
林疏桐走上台,白裙子上的泥点像朵小梅花。
她攥着话筒,指节泛白:"养母说,花房是会呼吸的家。"声音抖了抖,"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个家,住着这么多会呼吸的人。"
掌声炸响。
王奶奶抹着眼睛喊:"桐桐,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张叔举着梯子晃了晃:"花房漏了我就来修!"林疏桐低头笑,发梢滴下的水落在话筒上,"叮"的一声。
有人突然喊:"看天!"
我抬头。
东边云缝里漏出光,一道虹横跨花房上空。
红橙黄绿,从帐篷顶一首铺到蓝雪花的花苞上。
李文博的画纸被风吹得翻页,新画的蝴蝶正好落在虹的弧度里。
林疏桐的手搭上我手背。
她的指尖凉,像沾了雨的花瓣:"周律师,你看。"
彩虹下,心愿墙上的纸页哗哗翻卷。
那张"希望花房永远美丽"的纸飘起来,轻轻落在她脚边。
苏晚在台下喊:"俩大律师发什么呆!
过来合个影!"
我弯腰捡起那张纸。
雨水泡开的"美丽"二字,此刻被虹光照得发亮。
林疏桐的肩挨着我,发间飘来若有若无的玫瑰香——不是花店里的甜,是雨打湿花瓣后,混着泥土的清冽。
李文博举着画跑过来:"等会儿!我给你们在虹底下加两个人!"
人群哄笑。我听见自己说:"好。"
风掀起帐篷角,露出花房里的蓝雪花。
被雨洗过的花苞正缓缓张开,像谁在轻轻推开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