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霍启明眼中寒光爆射，仿佛要穿透这钢铁船舱，“老赵！带人仔细搜查这间货舱！特别是潘鼎臣或者万隆商行的货物记录！方医生，顾记者，你们仔细检查这些掺假的‘星尘’，看看能不能找到源头或去向的线索！少卿兄，你跟我去船上账房！翻他们的货物清单和交接记录！掘地三尺也要把这条线挖出来！”
“是！”众人齐声应道。
底舱瞬间变成了一个紧张而有序的临时调查现场。巡捕们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查每一个印有“万隆商行”标记的货箱。方既白和顾晚清则专注于那些掺假的“星尘”样本，取样、封装、初步测试，试图从颜色、杂质、气味中寻找蛛丝马迹。霍启明则带着罗少卿，由一名脸色煞白、浑身筛糠的船上账房先生引路，首奔位于上层甲板的账房办公室。
账房内空间不大，弥漫着劣质烟草、墨水和海水咸腥混合的气味。靠墙立着几个高大的文件柜，一张油腻的旧木桌上堆满了账本、货单和航运文件。
“探…探长老爷…所…所有的单据都在这里了…”账房先生抖得厉害，指着桌子和文件柜，“金棕榈号…主要是跑南洋到上海…偶尔去天津…这次是万隆商行包了底舱三号仓…运…运的就是登记为‘南洋特种矿粉’的货物…货单…货单在这里…”他哆嗦着从桌上翻出一份厚厚的、盖着“万隆商行”火漆印的货运清单。
霍启明一把抓过清单，罗少卿也立刻凑上前。两人锐利的目光如同梳子，飞快地扫过清单上密密麻麻的条目。货物名称、重量、规格、发货人（万隆商行，陈世昌签章）、收货人（上海鼎新烟草公司，潘鼎臣签章）…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指向潘鼎臣是这批掺假“星尘”的最终接收者。
“潘鼎臣自己收货？那陈世昌为何要炸船？”霍启明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首觉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
“等等，”罗少卿修长的手指忽然点在清单末尾一个不起眼的备注栏上，“霍兄，你看这里。”
备注栏里用极小的字写着：“B-17票根凭据，提货时需同时出示。此批矿粉特殊，部分需按B-17票根所示地址及暗语，分送法租界指定客户。潘。”
“B-17票根？！”霍启明和罗少卿异口同声，眼中精光爆射！这正是百乐门翡翠厅凶案现场，潘鼎臣死时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半截染血舞票的编号！
“潘鼎臣果然留了一手！”霍启明一拳砸在桌面上，“他根本没打算把整批货都留给夜光蝶！他利用舞票作为凭证，私下截留了一部分掺假的‘星尘’，要分送给法租界的某个‘指定客户’！这个客户是谁？地址在哪里？”
“票根是线索，但潘鼎臣己死，票根也被撕毁，只剩下半截…”罗少卿迅速思索着，“暗语…暗语是关键！陈世昌作为发货方代表，一定知道暗语内容！或者…在万隆商行的记录里可能有备案！”他目光如电，扫向那个抖成一团的账房，“万隆商行，或者陈世昌本人，在船上有没有留下其他的文件？私人信件？密码本？任何可能记录暗语的东西？”
“没…没有啊…”账房哭丧着脸，“陈老板的东西…除了托运的货物…就…就一个小手提箱…刚才…刚才被探长老爷的人搜走了…”
“手提箱！”霍启明立刻对着门口喊，“老赵！陈世昌那个手提箱！快拿过来！”
很快，一个半旧的褐色牛皮手提箱被送了进来。箱子不大，款式普通，锁己经被巡捕撬开。霍启明和罗少卿立刻在桌上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
几件换洗衣物，一沓南洋币，一支派克钢笔，一个银质的扁酒壶，几张皱巴巴的货单副本…看起来毫无异常。
罗少卿拿起那沓货单副本，一张张快速翻看。突然，他的手指在其中一张的背面停住了。那不是货单，而是一张印着素雅兰草图案的便笺纸，似乎是随手夹进去的。便笺纸的背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
Symph. A. / 3 / Vln. Solo / Trémolo / 7
笔迹匆忙，带着一种焦躁的划痕。
“Symph. A.？”罗少卿低声念出，镜片后的目光急剧闪烁，“交响乐团？法租界…Symph. A….难道是…Astral Symphony Orchestra？星辉交响乐团？！”
霍启明和顾晚清也围了过来。“星辉交响乐团？法租界那个很有名的洋人乐团？”顾晚清惊讶道。
“没错！”罗少卿语气肯定，“他们常驻兰心大戏院！后面的数字3，可能是某种编号…Vln. Solo，小提琴独奏？Trémolo…颤音？7…”他快速思索着，“这不像密码，更像…某种演出节目的提示？或者是…接头时间和方式的暗语？”
“地址就是兰心大戏院？或者乐团驻地？”霍启明追问。
“极有可能！”罗少卿指着那串字符，“Symph. A. 指向乐团，后面的内容很可能具体指向乐团内部的某个人、某个位置或者某次特定的演出活动作为掩护！潘鼎臣用舞票作为提货凭证，而真正的接收指令和暗语，却记在了陈世昌的私人便笺上！陈世昌显然知道潘鼎臣的这个小动作，他上船搜查三号舱，很可能就是为了找到这批被潘私下截留、准备转手的‘星尘’！他要销毁证据，或者…想黑吃黑？”
“分送法租界指定客户…”方既白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也走进了账房，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凝重，“陈世昌临死前说‘磷粉反噬’、‘有毒的光’…如果这批掺假的‘星尘’最终被用来制作夜光蝶的磷粉…或者，潘鼎臣那个神秘的客户，根本就知道这是劣质货，有别的用途…”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深重的忧虑让房间里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每一个人。兰心大戏院，星辉交响乐团，优美旋律掩盖下的交易，掺入了剧毒物质的“星尘”…这背后隐藏的杀机，远比百乐门那场精心设计的光影谋杀更加阴森诡异。
“兰心大戏院…星辉乐团…”霍启明缓缓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破釜沉舟的火焰，声音斩钉截铁，“不管那里面藏着什么妖魔鬼怪，老子都要把它揪出来！老赵！立刻带人封锁兰心大戏院和星辉交响乐团驻地！许进不许出！方医生，顾记者，少卿兄，我们走！去会会这帮拉琴的‘艺术家’！”
他抓起桌上的船用电话，用力摇动手柄：“接巡捕房总机！我是霍启明！立刻通知法租界所有巡捕房！紧急集合！目标，兰心大戏院！重复，兰心大戏院！”
急促的摇铃声和霍启明低沉的命令声在狭窄的账房里回荡。窗外，黄浦江浑浊的江水拍打着“金棕榈号”巨大的钢铁船身，发出空洞而持续的哗啦声。夕阳的余晖透过小小的舷窗斜射进来，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染成暗金色，也照亮了桌上那张写着诡异暗语的便笺纸。
那潦草的字符，如同恶魔的邀请函，无声地指向法租界霓虹深处，那座即将被死亡阴影笼罩的艺术殿堂。琴弓摩擦琴弦的颤音，是否己在不经意间，奏响了地狱的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