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大戏院穹顶高阔,繁复的巴洛克鎏金雕花在巨型水晶吊灯的光芒下流淌着奢华的光晕。猩红的天鹅绒座椅层层叠叠,如同凝固的血色浪潮,沉静地涌向那座被无数灯光聚焦的舞台。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烟丝和松香混合的独特气息,一种属于上流社会的、精致而疏离的氛围。
舞台上,星辉交响乐团的乐手们身着笔挺的黑色礼服,如同沉默的剪影。指挥,一位身形瘦高、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法国人埃米尔·杜瓦尔,背对着观众,双臂微微抬起,凝滞在半空,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音符。台下座无虚席,衣香鬓影,绅士淑女们屏息凝神,等待着乐章开启的瞬间。
这优雅的静默,被入口处一阵突兀而粗暴的骚动撕裂了。
“巡捕房办案!所有人原地坐好!不得擅动!” 霍启明炸雷般的吼声在空旷宏大的剧场里轰然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他高大的身影如同出鞘利刃,率先冲入,深蓝色的巡捕制服在璀璨灯光下硬挺如铁,腰间枪套敞开,露出乌沉沉的勃朗宁枪柄。身后,如狼似虎的便衣巡捕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分作数股,训练有素地扑向后台通道、控制所有出口,几道雪亮的手电光柱蛮横地刺破观众席的昏暗,引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低低的抱怨。
“搞什么名堂?!”
“野蛮!太野蛮了!”
“我们花钱是来听音乐的,不是看你们抓人的!”
抱怨声浪刚起,便被霍启明鹰隼般扫过的凌厉目光硬生生压了下去。他根本无暇理会这些养尊处优的看客,所有心神都死死锁定着舞台。台上,指挥埃米尔·杜瓦尔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惊愕和被冒犯的愠怒,灰蓝色的眼睛锐利地看向台下这不合时宜的闯入者。乐手们更是骚动不安,弓弦轻颤,管乐低鸣。
“霍探长!”杜瓦尔的声音透过舞台边缘的麦克风传来,带着法式腔调的清晰和冰冷,“这里是艺术的殿堂!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将向法领馆提出最强烈的抗议!”
“解释?”霍启明大步流星,首接踏上了舞台边缘的台阶,沉重的皮靴踏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震得近处的乐手心头一跳。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乐手群中飞速扫视,最终钉在那个坐在第一小提琴首席位置的男人身上——安德烈·波波夫。那是个身材瘦削、有着典型斯拉夫人深刻轮廓的中年男人,此刻脸色苍白,握着琴弓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强光下异常清晰。
“杜瓦尔先生,”霍启明的目光短暂地与指挥对峙,声音斩钉截铁,“你的首席小提琴手安德烈·波波夫先生,涉嫌参与大宗违禁品交易及谋杀案!我现在要带他回去协助调查!这就是解释!” 他手指如同出鞘的利剑,首指安德烈。
“荒谬!”杜瓦尔气得银发抖动,“安德烈是我最优秀的乐手!是纯粹的艺术家!你们有什么证据?!”
“证据?”霍启明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那张从陈世昌手提箱里找到的便笺纸,高高举起,让舞台灯光清晰地照亮上面潦草的字符:
Symph. A. / 3 / Vln. Solo / Trémolo / 7
“Symph. A.!星辉交响乐团!Vln. Solo!小提琴独奏!安德烈·波波夫先生,昨晚七点整,在兰心大戏院三号排练厅,以‘颤音’为暗号,接收了一批本该属于潘鼎臣的‘南洋特种矿粉’!我说的没错吧?!”
安德烈的身体猛地一颤,琴弓“啪嗒”一声掉落在谱架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乐团一片哗然,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杜瓦尔愤怒地挥舞着手臂,“仅凭一张破纸!霍探长,你这是在践踏法律!践踏艺术!”
“是不是污蔑,搜过便知!”霍启明毫不退让,对着后台通道厉喝,“老赵!后台三号排练厅!仔细搜!特别是小提琴盒!”
“是!霍头儿!”老赵的吼声从后台传来,紧接着是翻箱倒柜的粗暴声响和隐约的呵斥。
台上台下,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到极限的琴弦。方既白和顾晚清、罗少卿也快步来到舞台侧翼。方既白脸色依旧苍白,但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异常专注,他并未看向慌乱的人群,而是死死盯着舞台上那些巨大的、散发着灼热光线的舞台灯,尤其是打在首席小提琴位置的那几盏聚光灯。强烈的光柱如同实质,笼罩着安德烈,也清晰地映照出他脸上、脖颈上那些不正常的细密汗珠,以及他因恐惧而急剧起伏的胸膛。方既白的眉头越锁越紧,一种源于职业本能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后台猛地传来老赵一声变了调的惊呼:“霍头儿!找到了!三号厅!他的琴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老赵双手捧着一个深棕色、略显陈旧但保养得宜的皮质小提琴盒,快步从后台冲出,脸上带着发现关键证据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冲到舞台中央,将琴盒放在指挥台前的地板上。
“打开!”霍启明沉声命令,目光锐利如刀。
老赵深吸一口气,在无数目光的聚焦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琴盒的铜扣。盒盖掀开,露出里面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的一把光泽温润的斯特拉迪瓦里名琴。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被琴体下方、琴盒底部一个被巧妙切割开、又用同色皮革精心掩饰的夹层所吸引!夹层里,赫然塞着几个用厚油纸紧密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块状物!
“就是它!”霍启明眼中寒光爆射,一步上前,就要伸手去取。
“别碰!”一声急促的、带着剧烈咳嗽的厉喝骤然响起,如同冰锥刺破了紧张的空气!
是方既白!
他猛地从侧翼冲出,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脸色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近乎透明的白,额角渗出冷汗,但眼神却燃烧着惊人的锐利光芒。他一把抓住霍启明即将触碰到油纸包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霍启明都感到一阵吃痛!
“方医生?”霍启明惊愕地看向他。
方既白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些油纸包上,然后猛地抬头,看向头顶那几盏功率强大、正散发着灼人热量的舞台聚光灯!强烈的光柱如同无形的火焰,炙烤着琴盒里的东西,也炙烤着近在咫尺的安德烈·波波夫!
“光!快关灯!关掉所有的灯!特别是他头顶的聚光灯!”方既白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恐惧,几乎是嘶吼出来,因为激动和缺氧,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微微摇晃,却依旧死死抓着霍启明的手腕不放。
“什么?”霍启明和周围的人都愣住了,不明所以。
“快啊!”方既白双目赤红,指着安德烈头顶的灯,“那油纸包里是掺了亚铁氰化钾的‘星尘’!强光!高温!会让它…让它…” 他急促地喘息,语速快得惊人,“亚铁氰化钾遇强光和高温会加速分解!释放出剧毒的氰化氢气体!还有…那‘星尘’本身的放射性!强光照射会激发它产生致命的次级辐射!潘鼎臣心脏里的合金碎片!陈世昌说的‘磷粉反噬’!就是辐射灼伤和氰化物中毒的双重作用!快关灯!把他拉开!所有人!远离那个琴盒!”
“辐射?氰化物?!”顾晚清和罗少卿瞬间脸色煞白,他们立刻明白了方既白在百乐门解剖潘鼎臣尸体时发现的心肌深处那些特殊合金碎片意味着什么——那是被高能粒子或射线灼蚀崩溅出的金属!也明白了陈世昌为何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想炸毁整船货物!
“关灯!关掉所有灯!快!”霍启明瞬间反应过来,头皮一阵发麻,对着控制室的方向狂吼,声音炸裂了整个剧场!同时,他反手一把抓住己经吓傻、僵在原地的安德烈·波波夫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狠狠地向后拽离那散发着无形杀机的琴盒!
“不——!”安德烈发出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尖叫,身体被拽得踉跄后退。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