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惊蛰后的第一个赛马日,跑马厅的草坪还沾着晨露,英商上海跑马总会的穹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林深的呢子大衣口袋里装着从龙华寺拓下的铜钟铭文,指尖无意识地着怀表链,耳尖被赛马场的欢呼声刺得发疼——这里的热闹与闸北工业区的死寂形成诡异的对照,就像周鹤年西装革履下藏着的骷髅头纹身。
"林博士,第三场比赛的头马'疾风'突然暴毙。"顾曼殊的高跟鞋陷进草皮,手中的赛马会特刊被晨风吹得哗哗作响,"驯马师说它赛前还活蹦乱跳,发令枪响后却突然倒地,鼻腔里有股杏仁味。"
陈九刀的斧头扛在肩上,震得礼帽歪斜:"老子早看这些洋鬼子的赛马不对劲,上周斧头帮兄弟在码头截获的西药箱里,就藏着这种带杏仁味的粉末。"他忽然凑近林深,压低声音,"孟蝶衣昨晚把龙华寺的账册交给中共地下党了,她说......"
"现在查案。"林深打断他,目光落在跑道中央的死马。"疾风"的前蹄微屈,口吐白沫,瞳孔异常收缩成针尖状——那是阿托品中毒的迹象。他蹲下身,指尖划过马鼻,沾起少许白沫,凑近时闻到极淡的苦杏仁味,却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香。
"不是单纯的氰化物。"林深忽然开口,"苦杏仁味里掺了薄荷脑,掩盖了阿托品的异味。顾小姐,麻烦向赛马会调取'疾风'近三个月的饲料清单——特别是来自白氏制药厂的补充剂。"
顾曼殊的笔尖在"阿托品""薄荷脑"旁画圈,忽然注意到看台上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闪过,腋下夹着的皮箱上印着"白氏制药"的烫金标识。她举起望远镜,看见那人走向贵宾席,停在周鹤年的包厢前,袖口绣着的骷髅头图案与纺织厂登记簿上的如出一辙。
"是白秋生的助手。"林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跑马厅的赌马盘口涉及江浙财团三百万两白银,周鹤年不会放过这个敛财机会。九刀,你去守住马厩,别让任何人接触其他赛马。"
陈九刀的斧头在草皮上划出深痕:"老子早看那些驯马师不顺眼,上个月还看见他们用皮鞭抽女工!"他忽然指向远处的钟楼,"跑马厅的钟声频率,和龙华寺铜钟的432赫兹不一样吧?"
"关键在哨声。"林深蹲下身,翻开死马的眼睑,发现虹膜边缘有极细的金属粉末,"白秋生在德国研究过动物行为学,他会通过特定频率的哨声刺激马匹听觉神经,配合阿托品扩大瞳孔,让赛马对指令产生条件反射。"
顾曼殊的镁光灯突然亮起,定格了死马瞳孔里的异常反光:"这种金属粉末,和纺织厂蜡像案的锑粉成分相同。"她忽然想起什么,掏出从福记仓库找到的航海日志,"上面记载着,白秋生上个月向跑马厅运送了二十箱'兽用镇定剂'。"
看台上突然爆发出嘘声,第二场比赛的头马"赤焰"在最后首道突然减速,被原本落后的"墨雪"反超。林深的视线掠过"墨雪"的骑手,发现他在冲线时做了个特殊手势——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正是斧头帮暗号"事成"的意思。
"顾小姐,查'墨雪'的马主。"林深忽然轻笑,"还有,注意看骑手左靴跟的磨损程度——那是长期吹哨导致的习惯性动作。"
贵宾席上,周鹤年的文明棍敲在栏杆上,目光扫过林深的方向:"林少爷对赛马也有研究?听说令尊当年可是跑马总会的名誉会员。"他忽然指向"墨雪","这匹马的驯马师,正是十二年前在您家货轮上当锅炉工的老陈,您说巧不巧?"
林深的手指骤然收紧,怀表链在掌心勒出红痕。十二年前的记忆再次闪现:货轮爆炸前,锅炉工老陈曾递给他一块薄荷糖,糖纸上印着的,正是跑马厅的钟楼图案。他忽然明白,周鹤年的布局早己渗透进每个角落,连驯马师都是当年沉江案的参与者。
"周探长记性真好。"林深转身时己恢复平静,"不过我更好奇,'墨雪'的马蹄铁上为何会有锑粉残留——这种金属粉末,在白氏制药厂的新型镇定剂里很常见。"
周鹤年的瞳孔微微收缩,文明棍重重砸在胡桃木栏杆上:"林少爷莫要血口喷人,跑马厅的赛事公平公正......"
"公平?"林深打断他,晃了晃从"疾风"马蹄铁里取出的金属碎屑,"白秋生博士发明的'声呐驯马法',通过哨声频率控制马匹速度,配合阿托品扩大瞳孔增强专注力,最后用锑粉标记成功马匹——就像他在纺织厂用蒸汽管道、在龙华寺用铜钟共振,本质都是利用频率操控。"
顾曼殊忽然指着远处的驯马师休息区,那里有个戴瓜皮帽的汉子正对着铜哨吹气,声浪震得跑道旁的梧桐树叶簌簌落下:"那个频率......是440赫兹,和白秋生在德国论文里提到的控制频率一致!"
林深蹲下身,指尖按在草皮上,感受着哨声带来的细微震动:"440赫兹能让马匹进入亢奋状态,却会导致心肌过载。'疾风'的暴毙,正是因为哨声频率突然升高,引发了心脏衰竭。"他忽然抬头,望向白秋生的助手,"麻烦请那位先生过来,我们聊聊关于'兽用镇定剂'的事。"
助手转身欲逃,却被陈九刀的斧头劈中脚边的旗杆。他扑通跪下时,皮箱里的玻璃管散落一地,标签上写着"O2"——正是新型毒品"白面"的化学式。顾曼殊趁机拍下标签,镁光灯照亮了助手腕间的红绳,编织方式与浮尸案完全一致。
"白秋生用赛马做人体实验的预演。"林深捡起玻璃管,嗅了嗅忽然皱眉,"里面的粉末不仅有阿托品,还有少量海洛因成分——他在测试毒品对动物神经的控制效果。"
更夫的梆子声在远处敲响巳时,跑马厅的钟楼突然响起报时声。林深的目光落在钟摆上,发现其摆动频率与驯马师的哨声完全同步——白秋生果然将共振原理运用到了极致,用钟楼钟声掩盖哨声的真实频率。
"顾小姐,去总机室追踪近一周打给驯马师的电话。"林深望向周鹤年的包厢,"我记得跑马厅的电话总机由英商控制,而周探长的义子,恰好是总机室的夜班接线生。"
陈九刀忽然咒骂着拽过助手,斧头刃口抵住对方咽喉:"说!白秋生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老子在闸北码头看见的骷髅头印章,是不是也盖在这些玻璃管上?"
助手的喉结剧烈滚动,视线不住往周鹤年方向瞟:"我们...我们只是按白博士的吩咐,在赛前给马匹注射药剂,哨声就是启动信号......"他忽然指向"墨雪"的马厩,"那里有本账本,记录着江浙财团和英美洋行的赌马分成......"
顾曼殊冲进马厩时,发现饲料槽内侧刻着极小的摩尔斯电码,翻译成中文正是"鹤记航运,十六铺码头"。她掏出从福记仓库找到的青铜罗盘,发现罗盘指针正对着"墨雪"的食槽——那里藏着个暗格,里面是本血账本,记录着周鹤年通过赌马抽水,每月向白秋生提供五百两鸦片。
"林博士,电话记录查到了!"顾曼殊的声音带着颤抖,"近一个月,驯马师接到的匿名电话,都来自法租界37号——那是周鹤年的私人宅邸!"
周鹤年的脸色铁青,忽然听见看台传来惊呼。"墨雪"的骑手突然倒地,七窍流血,手中紧攥着半支注射器,里面残留的淡黄色液体正是"白面"半成品。林深蹲下身,发现死者牙关紧咬,齿间卡着片玫瑰花瓣,边缘染着与浮尸案相同的锑粉胭脂。
"杀人灭口。"林深望向白秋生的助手,对方己趁乱躲进马群。他忽然注意到"墨雪"的鬃毛里缠着段红绳,绳结上刻着极小的骷髅头,与陈秀兰登记簿上的标记一致,"白秋生用《牡丹亭·惊梦》对应这场赌马案,'则为你如花美眷'是蒸汽管道,'似水流年'是铜钟共振,而'惊梦'......"
"该是哨声控制的赛马场。"顾曼殊接过话头,指着血账本上的密语,"每笔赌资都对应《牡丹亭》的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代表十万两,'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代表五十万两......"
陈九刀的斧头劈开暗格,露出里面的骷髅头印章和青铜罗盘:"老子懂了!周鹤年用赌马抽水的钱购买军火,白秋生提供毒品控制帮会,两人合伙建立'东方洪门帝国'!"他忽然拎起助手的衣领,"说!孟蝶衣她爹的沉箱,是不是和这些账本放在一起?"
助手突然冷笑,咬破藏在龋齿中的毒囊:"你们...永远破不了先生的局......"话未说完,七窍流出黑血,瞳孔收缩成诡异的细缝。
林深的手指抚过死者眼睑,忽然发现眼白处有极淡的墨渍,拼成"鹤"字的笔画。他望向周鹤年的包厢,那里己空无一人,只有文明棍上的骷髅头装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追!"陈九刀怒吼着冲向贵宾席,斧头劈开包厢木门时,只看见半张撕碎的信纸,上面用德文写着:*"频率调整至440赫兹,下一场杀局在霞飞路。"*落款是白秋生,旁边画着个正在吸血的蝙蝠——正是后续吸血鬼传说案的伏笔。
顾曼殊的笔尖在"440赫兹""霞飞路"旁画圈,忽然听见林深说:"白秋生的声学诡计不仅用于驯马,接下来的吸血鬼传说案,他会用次声波制造恐慌,配合新型麻醉剂制造'吸血'假象。"他晃了晃从死者身上找到的铜哨,"而核心,还是控制——对动物、对人、对整个上海的控制。"
跑马厅的草坪上,兽医正在解剖"疾风"的尸体,从胃里取出半张工尺谱,正是《牡丹亭·惊梦》的唱段,每句歌词旁标着不同的哨声频率。林深忽然轻笑,指腹划过"则为你如花美眷"的歌词:"白秋生以为用昆曲布局就能天衣无缝,却忘了,每个频率都有共振的天敌,每个罪恶都有昭彰的时刻。"
更夫的梆子声在远处敲响午时,三人组站在跑道中央,看着工人们拖走死马。顾曼殊望着看台上的月份牌广告,忽然发现画中女郎的耳坠,正是孟蝶衣戏班的牡丹样式——那不是巧合,是周鹤年在每个案件里留下的标记,像牡丹花瓣般,一片片覆盖这座城市的伤口。
"林博士,法租界法医的报告。"顾曼殊递过纸条,"阿托品注射液里掺了锑粉,和浮尸案红绳的金属丝成分相同。白秋生在每起案件中重复使用相同元素,不是疏忽,是挑衅。"
林深点头,目光落在跑马厅的钟楼:"他在测试新型毒品的控制效果,从马匹到人,再到整个帮会。周鹤年需要钱建立洪门帝国,白秋生需要人验证精英统治论,而我们......"他摸了摸怀表,"需要在他们的频率里,找到属于正义的共振。"
陈九刀忽然蹲下,捡起助手掉落的袖扣,上面刻着斧头帮的虎头标记:"老子想起来了!这孙子三个月前在闸北码头骗过我们,说要联手对付周鹤年,原来是白秋生的卧底!"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九年前,我娘就是被这种阿托品药剂害死的,当时她在纺织厂......"
"所以你才加入斧头帮。"林深忽然明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我们有机会为她报仇,也为所有像她一样的女工讨回公道。"
跑马厅的下一场比赛即将开始,看台上的赌客们却不知道,他们下注的每一枚银元,都在为周鹤年的枪支、白秋生的毒品买单。顾曼殊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线索:哨声频率、阿托品药剂、骷髅头印章,跑马厅案不仅是赌马舞弊,更是白秋生新型毒品的活体实验。当马匹瞳孔收缩的瞬间,黄浦江的暗流正将整个城市拖向更深的黑暗。
当三人组离开跑马厅时,街角的报童正在叫卖号外:*"跑马厅惊现毒马案!神秘药剂操控比赛结果!"*顾曼殊望着报纸上的死马照片,忽然发现马厩的阴影里,藏着个戴白手套的身影——那是白秋生在德国留学时的标志性装束,也是所有案件中,那个若隐若现的终极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