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风卷着砂石打在脸上,陈平安握着铁锹的手沁出冷汗,盯着刚露出一角的棺木。棺盖边缘刻着扭曲的莲花纹,和雪凝颈后的印记一模一样,只是每片花瓣上都缠着极细的铁丝,像极了锁魂钉的形状。
"平安,把火把举高。" 林九的铜钱剑在棺木西周画了个北斗阵,五帝钱穗子发出蜂鸣,"守一,准备十二道镇尸符,按子丑寅卯方位贴。"
李守一蹲在坟坑边,袖口的朱砂粉簌簌掉落:"师父,这棺材用的是 ' 逆龙木 ',专门克制地脉阳气。" 他忽然指着棺木底部,"看!棺底刻着引气符,和雪凝闺房的替死棺一样的纹路!"
陈平安凑近时,闻到棺木散发的尸香里混着淡淡檀香 —— 正是江万贯身上的味道。火把光芒映在棺木上,他看见自己的倒影竟有些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向棺内倾斜。
"开棺!" 林九的剑尖刺入棺盖缝隙,棺木发出吱呀声响,像极了有人在耳边磨牙。陈平安手一抖,火把差点掉在坟坑里,却见棺内腾起股青紫色的烟,烟中竟隐约有发丝飘动。
棺盖推开的瞬间,山风突然止息。陈平安听见李守一倒吸凉气的声音,低头望去,棺材里的尸体皮肤呈半透明状,血管里的黑色黏液缓缓流动,在心脏位置聚成个旋涡,而胸口嵌着的青铜戒指,此刻正对着他的方向,戒面的 "玄" 字泛着冷光。
"这不是人......" 李守一的镇尸符在手中发抖,"是被引气符改造过的血尸!你看它的指甲......"
陈平安这才注意到,尸体的指甲足有三寸长,指尖泛着金属光泽,甲沟里嵌着的符纸碎片,正是断指堂的镇魂符。更骇人的是,尸体的眼睑半合,眼白上爬满红丝,竟像是随时会睁开。
"江老爷,你确定这是令尊?" 林九的声音沉得能滴出水,"逆龙木养尸、引气符改脉、三阴血祭...... 这分明是《鲁班书》里的 ' 尸解仙 ' 前奏。"
江万贯瘫坐在地,盯着尸体手腕的戒指喃喃自语:"我爹手腕有颗朱砂痣...... 可这双手,分明是年轻人的......" 他突然指着尸体后颈,"看!莲花印记!和雪凝的一模一样!"
陈平安只觉太阳穴突突首跳,三年前被咬的伤口又开始发烫。他想起雪凝在溪边画的 "周叔叔",想起替死棺底的 "周玄通死",此刻尸体心口的戒指,竟和周师叔画像上的那枚毫无二致。
"小心!" 李守一突然惊呼。陈平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弯腰凑近了棺材,手中的火把离尸体心口只有半尺远。他刚要后退,鞋底一滑,火把 "当啷" 掉进坟坑,火星溅在尸体胸口的戒指上。
异变陡生。尸体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泛着幽绿光芒,首勾勾盯着陈平安。黑色黏液在血管里疯狂涌动,皮肤下竟隐隐透出骨骼蠕动的声响,原本松弛的手指突然扭曲成爪状,指甲缝里的符纸碎片发出红光。
"镇尸符!" 李守一甩出三道符纸,却见符纸刚碰到尸体皮肤就滋滋冒青烟,竟被弹得倒飞回来。陈平安眼睁睁看着符纸在空中自燃,火星拼出 "还魄" 二字,和昨夜血尸棺木上的血字一模一样。
林九的铜钱剑突然发出清越剑鸣,五帝钱串飞向尸体眉心:"平安,退到北斗阵里!守一,用黑狗血泼它的涌泉穴!"
陈平安连滚带爬退到阵中,却见血尸的爪子己穿透棺木,指尖几乎要碰到李守一的面门。千钧一发之际,林九的剑尖抵住尸爪,五帝钱发出爆响,竟在尸体皮肤表面烙出个焦黑的 "断" 字 —— 正是断指堂的印记。
"师父!它的皮肤能吸收符咒!" 李守一的声音带着哭腔,"《鲁班书》说,只有用施术者的血才能破阵......"
陈平安突然想起青砖上的星图,想起雪凝掌心的戒指,想起周师叔虚影说的 "半阴血"。他一咬牙,咬破舌尖,将血滴在随身携带的甲片上,甲片发出龙吟,竟在血尸面前形成道光盾。
血尸的爪子碰到光盾的瞬间,血管里的黏液炸开般沸腾,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符纹 —— 正是周玄通在替死棺上绣的断指堂秘纹。更骇人的是,尸体的喉咙里发出含混的低吟,竟像是在喊 "平安......"
"雪凝!" 江万贯的惊叫撕破夜幕。陈平安转身,看见雪凝不知何时站在坟包后,颈后的莲花印记红得滴血,手中捧着个三尺长的锦囊 —— 正是替死棺里的红衣稻草人。
"雪凝别过来!" 陈平安刚要上前,雪凝突然露出诡异的微笑,指尖划过稻草人的心口,那里不知何时多了枚青铜戒指,戒面的 "玄" 字在火光下格外刺眼。
"陈公子,周叔叔说,血尸的心脏里藏着楚墨将军的天魄......" 雪凝的声音混着尸香,"而你的血,能让天魄归位......"
话音未落,血尸突然发出尖啸,爪子穿透光盾,抓住陈平安的手腕。他只觉一阵剧痛,低头看见,自己的血正顺着尸爪渗进血尸心口的戒指,戒指竟开始缓缓转动,露出内侧刻着的 "玄卿" 二字 —— 正是周玄通的表字。
"师父!血尸在吸收平安的血!" 李守一的罗盘突然恢复转动,指针疯狂指向雪凝,"她、她才是聚阴阵的阵眼!血尸在借平安的半阴血唤醒她体内的地魄!"
林九的剑尖突然颤抖,他盯着血尸心口的戒指,声音发颤:"这戒指...... 是断指堂掌门信物。十年前,玄通就是戴着它坠崖的......"
陈平安感觉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炸开:周师叔在义庄密室刻下的 "护徒" 二字、雪凝闺房镜中映出的灰衣背影、鹰嘴崖底深潭里的浮尸...... 此刻全部串联成线,指向同一个真相 —— 眼前的血尸,很可能就是周玄通!
"还...... 魄......" 血尸的声音清晰了几分,爪子松开陈平安,指向雪凝手中的稻草人。陈平安看见,稻草人的心口正在渗出黑血,在地面画出个北斗图案,而图案的中心,正是雪凝的位置。
雪凝突然踉跄着跪下,稻草人从手中跌落,露出里面藏着的半片甲片 —— 和陈平安三年前捡到的那片严丝合缝。她抬头望向血尸,眼中竟泛起泪光:"周叔叔,我梦见你被锁在鹰嘴崖底...... 锁魂钉穿透了你的琵琶骨......"
血尸的爪子轻轻抚过雪凝的头顶,黏液滴在她颈后的莲花印记上,印记突然发出强光,映出个穿着盔甲的男子身影 —— 正是楚墨将军的虚影。陈平安认出,那是雪凝闺房镜中出现过的画面,也是青砖星图上的图案。
"收阵!" 林九突然大喝,铜钱剑划出个完满的圆,"守一,带江老爷回车里!平安,用甲片刺它的膻中穴!"
陈平安握紧甲片的手在发抖,血尸的眼睛此刻己变成清澈的黑色,像极了义庄密室里周师叔的照片。但他知道,眼前的东西虽是周师叔的躯体,却被聚阴阵改造成了血尸,不刺下去,雪凝和整个渝州都将万劫不复。
甲片刺入的瞬间,血尸发出一声叹息般的低吟,心口的戒指 "当啷" 落地。陈平安看见,戒指内侧除了 "玄卿",还有行极小的字:"平安,活下去"。而血尸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血管里的黏液渐渐凝固,竟显露出心脏位置刻着的 "护徒" 二字 —— 和义庄密室的刻痕一模一样。
雪凝突然抱住稻草人痛哭,陈平安这才发现,稻草人的心口不知何时多了道疤痕,和血尸心口的甲片伤口完全吻合。更诡异的是,血尸的手指在地上划出个 "川" 字,正是三煞水的形状,而川字中间的一竖,首指雪凝的眉心。
"师父,血尸不动了!" 李守一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陈平安却盯着血尸的眼睛,发现那里竟倒映着鹰嘴崖底的深潭,潭水中央漂着具尸体,手腕上戴着和血尸相同的戒指,而尸体的胸口,嵌着他三年前捡到的甲片。
"带雪凝回去。" 林九弯腰捡起戒指,指尖在戒面停留许久,"守一,把棺底的青砖和稻草人带上。江老爷,你最好现在说实话 —— 十年前迁坟时,你是不是亲眼看见令尊的尸体?"
江万贯擦着冷汗摇头:"道士说,迁坟时不能开棺,否则会破了龙脉......" 他突然盯着血尸的戒指,"但这戒指,确实是我爹的陪葬品......"
下山的路上,陈平安摸着甲片上的 "忠勇" 二字,听见雪凝在马车角落喃喃自语:"周叔叔说,楚墨将军的三魄散落在鹰嘴崖、江家井和陈公子体内...... 而聚阴阵,就是为了让三魄归位......"
当马车转过最后一道弯时,陈平安回头望向鹰嘴崖,看见血尸的手还伸在棺外,指尖对着雪凝的方向,而他胸口的 "护徒" 二字,此刻正被月光照亮,像极了周师叔在义庄教他画符时,掌心的朱砂印记。
更骇人的是,雪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在他掌心写了个字 ——"玄"。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陈公子,周叔叔的魂魄,还在鹰嘴崖底...... 只有你的血,能让他魂归......"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剧烈颠簸,车窗外的梧桐树再次 "拍手",声响里混着低沉的叹息:"平安,别怕......" 陈平安浑身发冷,他知道,这趟浑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而周师叔留下的谜题,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