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的验尸房里,煤油灯芯滋滋作响,映得血尸半透明的皮肤泛着青灰。陈平安攥着甲片站在角落,看林九用柳叶刀划开血尸手腕,黑色黏液涌出的瞬间,他手腕的咬痕突然发烫,像有条小蛇在血管里游走。
"看这里。" 林九的镊子夹起片指甲,陈平安看见指甲缝里嵌着米粒大的符纸,边缘绣着逆位北斗纹,"《鲁班书》下册的引气符,专门偷引地脉阴气入体。"
李守一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符纸:"师父,符纸用的是尸皮纸,墨是混着三阴血的朱砂。" 他突然指着血尸心口,"这里有灼烧痕迹,形状像掌心雷 —— 是被茅山派的符咒伤的。"
陈平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掌心雷,正是周师叔当年最擅长的符咒。他想起血尸开棺时那声含混的 "平安",想起雪凝说周叔叔被锁在鹰嘴崖底,喉咙突然发紧。
"人煞炉鼎。" 林九的刀停在血尸心脏上方,"三阴体质者做炉,聚阴阵为鼎,引气符导气,最后炼成半人半尸的煞物。" 他转头看向李守一,"江家三代阴年下葬,就是在给炉鼎打地基。"
李守一的罗盘突然指向雪凝,她正靠在门框上,颈后的莲花印记忽明忽暗:"雪凝姑娘的八字全阴,又是江家首系,正是最完美的炉鼎。" 他突然盯着血尸的眼睛,"可这具血尸,分明是在护着她。"
雪凝的指尖划过门框上的血痕,那是昨夜替死符留下的:"周叔叔说过,楚墨将军的魂魄被分成三部分,天魄在鹰嘴崖,地魄在江家井,人魄......" 她看向陈平安,"在陈公子体内。"
陈平安感觉有无数画面闪过:三年前血月之夜,僵尸塞给他的甲片;雪凝闺房的替死棺,稻草人心口的朱砂印;还有义庄密道里那具穿着灰衣的尸体,胸口刻着的 "护徒" 二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半阴血,正是人魄的载体。
"守一,测测地脉流向。" 林九的刀划开血尸的胸腔,黑色黏液里漂着枚青铜戒指,戒面的 "玄" 字此刻暗如死灰,"炉鼎炼成需要七七西十九天,现在刚过三十三天,所以血尸还留着人性。"
李守一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地脉全往鹰嘴崖汇聚,那里有更强大的阴脉 ——" 他突然指着血尸的指甲,"师父,每道指甲缝里的引气符,对应着鹰嘴崖的七个地脉节点!"
陈平安凑近细看,发现符纸上的逆位北斗,竟和鹰嘴崖的山势一模一样。他想起青砖上的星图,想起雪凝在密道里说的 "聚阴阵的阵眼是半阴血和三阴魄",突然明白,周玄通当年改葬江家祖坟,根本不是为了养尸,而是在布一个更大的局。
"雪凝,你爹十年前迁坟时,是不是见过这个?" 林九举起戒指,戒内侧的 "玄卿" 二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雪凝点头,眼泪突然落下:"周叔叔说,这戒指能护我平安,可我没想到......"
解剖刀突然 "当啷" 落地,林九盯着血尸的心脏位置,那里的皮肤下隐约可见一行小字:"平安,护好雪凝"。陈平安认出,那是周师叔的笔迹,和义庄密室里的手札一模一样。
"师父,血尸的瞳孔!" 李守一突然惊呼。陈平安抬头,看见血尸的眼睛竟在缓缓转动,瞳孔里倒映着鹰嘴崖底的深潭,潭水中央漂着具尸体,手腕上戴着和血尸相同的戒指。
雪凝突然冲过来,抓住血尸的手:"周叔叔,是你吗?我是雪凝啊......" 她颈后的莲花印记发出强光,血尸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在她掌心写出个 "走" 字。
陈平安的甲片突然发出龙吟,他看见甲片上的 "忠勇" 二子正在吸收血尸的黏液,黏液里竟混着细小的光点 —— 那是魂魄的碎片。更骇人的是,血尸的心脏位置,不知何时多了道伤疤,和他三年前的咬痕完全吻合。
"守一,准备朱砂和糯米。" 林九的声音带着颤音,"平安,把甲片放在血尸心口。雪凝,用你的血滴在引气符上。"
雪凝咬破指尖,血珠落在符纸的瞬间,血尸突然发出低吟,声音像极了周玄通在义庄教陈平安画符时的语调:"平安,带雪凝去井底...... 楚墨的地魄......"
话音未落,血尸的皮肤突然变得透明,陈平安看见他体内的脏器正在崩溃,唯有心脏位置亮如白昼,那里封印着枚破碎的魂珠,上面刻着 "护徒" 二字。
"周师叔!" 陈平安再也忍不住,抓住血尸的手,却发现那手早己冰凉,所谓的体温,不过是地脉阴气的幻觉。血尸的眼睛渐渐闭合,瞳孔里的深潭画面突然清晰 —— 潭底有座石碑,上面刻着 "楚墨将军之墓",而石碑旁边,跪着个灰衣道士,正是周玄通。
李守一突然指着血尸的指甲缝:"师父,引气符在变!" 陈平安看见,符纸上的逆位北斗正在转正,变成正常的北斗七星,而每个星位上,都刻着他和雪凝的生辰八字。
"人煞炉鼎的阵眼转移了。" 林九捡起地上的戒指,"玄通当年坠崖后,一首在用自己的躯体做炉鼎,替雪凝挡劫。现在他撑不住了,阵眼转到了平安身上。"
雪凝突然晕倒,颈后的莲花印记此刻红得滴血,像朵盛开的血莲。陈平安接住她,发现她掌心的戒指正在发烫,戒面的 "玄" 字变成了 "安",内侧的 "玄卿" 二字,不知何时变成了 "平安"。
"去江家井。" 林九收起解剖工具,"楚墨的地魄在井底,只有聚齐三魄,才能破了这炉鼎局。" 他看着血尸心口的甲片,"玄通把最后的希望,都押在平安和雪凝身上了。"
陈平安抱着雪凝走出验尸房,听见李守一在身后喃喃自语:"师父,血尸的心脏里,有半片还阳草的叶子...... 那是《茅山秘典》里记载的还魂圣物......"
雨不知何时停了,义庄的老槐树在月光下投出诡异的影子,像极了个人张开双臂。陈平安摸着雪凝腕上的红痕,突然想起周师叔虚影说的话:"楚墨的人魄在平安体内"—— 原来,从他被僵尸咬伤的那一刻起,周玄通就把楚墨的人魄,藏进了他的半阴血里。
当他路过祖师像时,供桌上的稻草人突然发出异响,陈平安看见,稻草人心口的锁魂钉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枚刻着 "玄" 字的青铜戒指,和雪凝手中的那枚,刚好凑成一对。
更骇人的是,稻草人突然抬起头,用雪凝的声音说:"陈公子,井底的水很冷,但周叔叔在下面等着...... 他说,你的血能让楚墨将军的地魄归位,就像十年前,他用自己的血,让你活下来......"
陈平安盯着稻草人空洞的眼窝,突然明白,周玄通从来都不是在养尸,而是在用自己的命,换他和雪凝的命。他想起血尸心口的 "护徒" 二字,想起密道里那具刻着同样字迹的尸体,终于知道,所谓的聚阴阵,根本就是周玄通布下的护徒局。
"走,去井底。" 他握紧雪凝的手,戒指在月光下发出微光,"周师叔,这次,换我们护着你。"
当三人来到江家井边时,井口突然冒出青紫色的烟,烟中浮现出周玄通的虚影,他的手腕上,七枚锁魂钉正在滴血,每滴血都落在井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平安,雪凝......" 虚影的声音像从极深的地底传来,"楚墨的地魄在井底的断甲里,而我的魂魄...... 早就和这口井,和鹰嘴崖的地脉,连在一起了......"
话未说完,虚影就被井水吞噬,只留下戒指的微光,照亮井底深处。陈平安看见,井壁上刻满了锁魂钉的痕迹,而正中央,嵌着片甲胄碎片,上面的 "忠勇" 二字,正在吸收他手腕的血。
雪凝突然睁开眼,指着井底说:"陈公子,周叔叔说,楚墨将军的地魄,一首在等你的血...... 就像他当年,在等周叔叔的血......"
陈平安看着手腕的咬痕,想起三年前那个血月之夜,周玄通抱着他跪在义庄,掌心全是血泡。他知道,自己的半阴血,从来都不是诅咒,而是周师叔用命换来的护徒符。
当他的血滴入井底的瞬间,井水突然沸腾,浮现出楚墨将军的虚影,而虚影的身旁,站着个灰衣道士,正对着他微笑 —— 那笑容,和义庄密室里的照片,和血尸开棺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师叔,我们来接你了。" 陈平安轻声说。井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声响,他知道,楚墨的地魄,终于要归位了,而周玄通的魂魄,也终于能从地脉的枷锁中,得到片刻的安宁。
但他不知道的是,当楚墨的地魄归位时,鹰嘴崖的深潭里,那具穿着灰衣的尸体,胸口的甲片突然发出强光,而尸体的手腕上,那枚刻着 "玄" 字的戒指,此刻正指向义庄的方向,指向他和雪凝的位置 —— 那里,才是聚阴阵真正的阵眼,才是周玄通穷尽十年,用命护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