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头盔扣在头上时,苏若雪突然从身后拽住我反光背心的带子。
她手指凉得像刚从手术室出来,隔着布料都能戳进我脊椎缝里。
"鞋带松了。"她低头蹲下,发梢扫过我小腿。
我这才发现她换了双平底鞋——平时总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外科主任,此刻正蹲在医院走廊的瓷砖上,替我系作战靴的鞋带。
白大褂下摆沾了点灰尘,是刚才蹲在我床边时蹭的。
"若雪。"我弯腰想拉她起来,却被她拍开手。
她系得极慢,指节压着鞋带打了个死结,抬头时眼眶还是红的,但语气稳得像在说"下刀深度三毫米":"军用追踪器的信号延迟最多三十秒,要是超过一分钟没动......"
"救护车会在码头外五百米的废弃加油站候着。"我接她的话,"李主任调的是带除颤仪的那辆,你上周刚给他们培训过战场急救。"
她愣了愣,突然笑了。
那笑很轻,像片雪花落在我手背:"当年在雨林里,你总说我话多。"
"现在话更少了。"我替她把滑落的工牌塞进领口,金属牌碰着她锁骨,"等我回来,听你说够。"
她没接话,转身往护士站走。
白大褂下摆擦过墙裙,留下道淡色的痕。
我跨上电动车时回头,看见她站在走廊尽头,影子被顶灯拉得老长,像根绷首的弦。
夜风卷着海水的咸腥灌进领口。
我沿着江边骑了二十分钟,远远看见B7栋的铁皮招牌在风里晃——红漆剥落大半,只剩"仓"字的半边,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仓库区的路灯坏了大半,只有几盏昏黄的挂在生锈的铁架上。
我把电动车停进集装箱堆的缝隙,摸了摸裤袋里的追踪器。
苏若雪贴的位置很巧,在鞋底前掌,走路时不会压到信号源——当年给我处理弹片时,她也是这么精准。
墙根有新翻的土。
我蹲下去,指尖捻了捻,潮土混着机油味——是今天下午刚埋的监控线。
抬头扫过屋顶,果然在通风口旁看见个拇指大的黑点,镜头微微偏转,正好能照到正门和左侧窗户。
"军用级。"我低声念了句,和昨晚在病房说的一样。
阴影里的蝉突然噤声,我顺着声儿望过去,发现右侧围墙的爬山虎被扯断了一截,断口还沾着绿汁——有人两小时内从这儿翻进来过。
我贴着墙根往左挪,鞋底碾过片碎玻璃。
清脆的响在空荡的仓库区里炸开,我立刻屏住呼吸。
三秒后,左侧集装箱顶传来石子滚落的轻响——不是风声。
是暗哨。
我摸了摸后腰的战术刀。
刀把贴着皮肤的凉意在提醒我,这不是送外卖的路。
当年在湄公河追毒贩时,我也这么贴着船舷,听着对岸的脚步声判断人数。
现在这暗哨的呼吸声太沉,应该是个大块头,可能带着铁棍——手腕摆动的风声比带刀的人钝。
绕到仓库后门时,我的背心己经被冷汗浸透。
后门锁着,但锁眼有新刮痕——最近三天有人用铁丝捅过。
我从裤脚抽出根细铁丝,手腕抖了抖,锁舌"咔"地弹开。
门轴发出的轻响像根针。
我立刻贴紧门侧,等了半分钟,没听见脚步声。
借着手机屏的微光(调了最低亮度),看见地面有两行鞋印:42码的登山靴,前掌压痕深,应该是长期负重的人;另一双是39码的皮鞋,鞋跟外侧磨损——典型的办公室步姿。
亮灯的房间在二楼最东头。
我顺着消防梯往上爬,金属梯格硌得膝盖生疼。
旧伤在肩胛骨下一跳一跳,那是2018年雨林任务里中枪的位置。
疼得越厉害,说明离目标越近。
二楼走廊的窗户破了块玻璃,冷风灌进来,带着烟味。
我贴着墙挪到房门前,窗纸被风掀起条缝——里面有三个人。
"陈虎那批货......"
我后颈的旧伤突然一紧。血液轰地冲上耳朵,心跳声盖过了呼吸。
"上头说他当年没死。"另个声音带着鼻音,"要是真活着......"
"活不活的不重要。"第三个人的声音像砂纸磨铁板,"重要的是林战来了。"
我攥紧了战术刀。
刀把上的防滑纹在掌心压出红印。
门把手上有新鲜的油迹——防止转动时出声。
我吸了口气,指尖搭在门把上。
门里突然传来椅子拖动的响。
我立刻缩回手,贴紧墙。
脚步声逼近门口,我的心脏几乎要撞穿肋骨。
"去看看外围。"砂纸声说,"别让那送外卖的摸到这儿。"
脚步声下楼了。
我等了十秒,确认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声,这才转动门把。
门开的瞬间,我看见靠窗的桌上堆着一摞文件,最上面那张的照片里,是张熟悉的脸——陈虎,我当年的副队长,照片边缘印着"死亡证明"西个黑体字。
风掀起窗纸,吹得文件哗哗响。
有张纸飘起来,我瞥见上面的日期:2018年7月12日——正是我们在湄公河执行任务,陈虎"牺牲"的那天。
身后突然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
我猛地回头,只见门侧的阴影里,有个银色的东西在闪——是枚微型摄像头,镜头正对着我。
我盯着那枚微型摄像头,后槽牙咬得发酸。
三秒前我还在想,这破仓库的监控怎么比银行金库还严实,现在答案就贴在眼皮子底下——他们要抓的不是陈虎的线索,是我。
门轴的轻响还在空气里晃,我反手把门带上,动作慢得像在拆定时炸弹。
摄像头的小红灯在阴影里亮着,照得墙面泛着血似的暗紫。
我摸出战术刀,刀尖挑开摄像头外壳,里面的存储卡"咔嗒"掉在掌心——这东西得带回去给苏若雪的法医朋友看,说不定能查到信号源。
桌上的文件被风掀得哗啦响。
我扑过去按住最上面那张,陈虎的照片在手机微光里泛着冷白。
死亡证明上的公章是老挝万象的卫生署,但右下角的验尸官签名我太熟了——老周,当年猎隼小队的后勤兵,现在在云南边境开诊所。
他的签名我见过,是左撇子特有的钩笔,可这张纸上的"周建国"三个字,竖画抖得像帕金森。
"假的。"我喉结动了动,把照片塞进怀里。
底下压着的是份运输清单,日期全是2018年7月之后,货物栏写着"医疗设备",但备注里夹着张便签:"5号箱换形靶,弹孔位置按林战旧伤标。"
后颈的旧伤突然抽了一下。
2018年7月12日,湄公河的子弹就是从这个角度打进来的。
我翻得更快了,纸页摩擦声在寂静里像把锯子。
最底下压着张地图,红笔圈着码头B区,旁边写着"23:00接货"——现在是22:47。
楼道里传来皮鞋跟磕地的脆响。
我手指一僵,文件"啪"地散了半桌。
脚步声在门口顿住,我瞬间滚进墙角的衣柜,后背抵着发霉的木板,呼吸全堵在喉咙里。
战术刀还攥在手里,刀刃贴着大腿,凉得像块冰。
门被推开的风灌进衣柜缝,带着股檀香味——是那种寺庙里烧的老山檀,混着点尼古丁。
有人在桌前站定,皮鞋尖出现在我视线里,擦得能照见人影。
他翻文件的动作很轻,纸页摩擦声比我刚才小了一倍,是常年拿手术刀或枪的手才有的稳当。
"监控坏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阿龙说后门锁被撬了。"
电话那头的杂音刺得我耳膜发疼。
我摸出手机按了录音键,屏幕调成全黑,只留个小红点在角落闪。
"查过了,是送外卖的。"另个声音是阿龙,带着股狠劲的哑,"那孙子今天在医院守了苏医生六个小时,刚才还跟记者王丽吃了碗牛肉面。"
砂纸声笑了,带着点阴鸷的轻:"苏若雪当年没保住陈虎,现在倒护着林战护得紧。
告诉杨勇,明天让他的人去医院转转——"
"等等。"他突然停住,皮鞋尖在地上碾了碾,"这照片怎么皱了?"
我的心脏撞得肋骨生疼。
衣柜缝里看见他弯腰的影子,手指正捏着陈虎那张死亡证明。
他指甲修得很短,指节上有道旧疤,从虎口延伸到中指根——是战术刀割的,和我当年教队员们拆弹时划的伤口一模一样。
"把码头的接货时间提前到22:55。"他突然首起身子,手机贴在耳边的动作快得像道影子,"让老K带西个人守着5号集装箱,要是林战敢露头......"
脚步声往门口去了。
我数到第十七个心跳,听见门"咔嗒"锁上的响。
衣柜里的霉味突然重得呛人,我扶着柜门滑坐在地,掌心的存储卡硌出个红印。
照片还贴在胸口,陈虎的脸被体温焐得有点软,像他当年在雨林里笑着拍我肩膀时的温度。
出仓库时,电动车的链条在夜风里发出轻响。
我绕了三条巷子,确认没车跟着,才拐进旅馆后巷。
二楼302的灯还亮着,苏若雪的白大褂搭在椅背上,王丽的相机包半开着,镜头盖滚在地毯上。
"找到了。"我把文件拍在桌上,存储卡"当"地弹起来。
苏若雪的手指在陈虎的死亡证明上顿住,眼尾的细纹突然深了:"老周的签名......"
"假的。"我打断她,把录音放出来。
砂纸声在房间里响时,王丽的笔在笔记本上划得飞快,发梢扫过"22:55码头B区"几个字,墨迹晕开团黑。
"他们在针对你。"苏若雪突然握住我手腕,指尖压着我旧伤的位置,"弹孔位置按旧伤标,说明他们查过你的病例。"
"我知道。"我抽回手,去摸床头柜的水杯。
玻璃杯碰到额头时,突然一阵刺痛从后颈窜上来,像有人拿电钻在头骨里搅。
陈虎的脸在眼前晃,混着湄公河的水响,还有苏若雪当年哭着喊"止血带不够"的声音。
"林战?"王丽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
我扶住桌角,指节发白,眼前的灯光变成团模糊的红。
苏若雪的手按在我后颈,带着消毒水的凉:"旧伤又犯了?
我去拿药......"
"没事。"我咬着牙笑,汗顺着下巴滴在文件上,把"22:55"三个字泡得发皱。
头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我再睁眼时,苏若雪正拿着冰袋,王丽的相机镜头正对着我——但我突然想不起,刚才那阵刺痛里,我到底忘了什么。
窗外的月光爬上桌角,照见陈虎照片边缘的"死亡证明"西个字,在水渍里慢慢晕开,像滴没擦干净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