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两人就跟着指示牌走到了校车停靠的停车场。
几辆印着“G大学”标志的大巴整齐地停放着。戴着工作牌的学生会成员正忙碌地引导着新生和家长们排队。
向沐阳拉着季玥的箱子，径首走向其中一辆看起来人还不算太多的队伍。
排队的过程很顺利，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上车后，季玥很自然地选择了中间一排的两人位，靠窗坐下，向沐阳坐在靠过道的位置。
校车的座位间距不算窄，但向沐阳的腿，胳膊偶尔会不经意地越过座位的中间线。
季玥尽量不动声色地往车窗边靠了靠，避免任何肢体接触。
然而，车辆的启动、刹车、转弯，总带来不可避免的轻微摇晃和触碰。
每一次短暂的接触，都像微小的电流窜过季玥的皮肤，让她心跳加速，又只能强作镇定。
校车载满乘客后缓缓驶出车站，朝着G大进发。
车程大约需要一个小时。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窗外城市掠过的光影。
季玥觉得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尴尬。她需要说点什么来打破这沉默。
“我是工业设计专业，”她转过头，尽量用闲聊的口吻问道，“你呢？”
“法学。”向沐阳回答得很简洁，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其实在季玥的印象中，以向沐阳的聪明和成绩，应该能去排名更靠前的顶尖学府。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以为你会去更好的学校呢！”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这听起来似乎有点……冒犯？
向沐阳终于转过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嘴角似乎又弯起了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和你一样，我也以为你会去更好的学校。”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不过，看来你对我还挺有信心的？但于我而言，能考上G大，己经是拼尽了全力，我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你呢？是对学校不满意，还是对专业有想法？”
他的问题首接而坦率，目光首视着季玥，带着一种不容闪避的真诚。
季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解释：“挺满意的啊！毕竟是985呢！我只是……”
她顿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更没想到我们成了校友。”
说完又觉得这话容易引起歧义，赶紧转移话题，“不过三年不见，你变化真的好大！”
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刚才的“失言”。
向沐阳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要确认什么，然后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玩味：“看来你不是对学校和专业不满意，是对我这个‘故人’不满意？”他特意加重了“故人”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
“唉！”季玥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那点紧张反而被这熟悉的“攻击性”冲淡了一些，“看来是我想多了，你还是和原来一样毒舌！我还以为你现在变得更帅了，能‘相由心生’，变善良了呢！”
对于他口中这个“故人”，季玥内心其实是……非常满意的。但这个答案，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过，”向沐阳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神情依旧淡然，但声音却透出一种奇异的真诚，“你还是和原来一样。”
季玥心头猛地一跳。
一样？怎么可能一样！她自觉变化翻天覆地！无论是外在还是心境。
她几乎要脱口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争论这个有什么意义呢？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你是什么时候来学校的呢？”季玥再次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
“今天一早来报道的。”向沐阳的回答依旧简短。
……
车厢再次陷入沉默。季玥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子。
其实，她很想，很想用一种更正式、更郑重的语气说一句：“向沐阳，好久不见。” 这句话在她心里盘旋了无数次。
可是，看着他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听着他平淡如水的“今天一早来报到的”，所有的勇气和酝酿好的情绪，都像泄了气的皮球，终究没能说出口。
关于中学时代，关于初三那场不欢而散的毕业季。
关于那些懵懂又别扭的心事，关于她最后拒绝与他单独合影时他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那些尘封的往事，此刻如同沉睡的火山，在重逢的震动下隐隐有复苏的迹象。
但彼此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或许，在分别的那一刻，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了吧？
季玥的心口泛起一丝细微却清晰的抽痛。
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女，以为用决绝的姿态就能埋葬那份不合时宜的悸动，却不知早年的情愫如同顽强的种子，越是压抑，根扎得越深。
时间并未完全抚平那份遗憾，只是将它埋得更深，此刻被轻轻一触，依然带着不容忽视的酸涩。
校车终于平稳地驶入了G大校园。
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路灯和教学楼透出的灯光交织成一片温暖的海洋。
车停稳后，向沐阳先下车，在车门口帮季玥取下了行李箱。
这时，旁边一个戴着“迎新志愿者”绶带、笑容甜美的学姐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两人，笑着问季玥：“同学你好！送你来学校的是你男朋友呀？还是哥哥呀？真贴心！”
“嗯……” 季玥被问得措手不及，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刚想解释“都不是”。
“朋友。”向沐阳的声音比她更快，清晰而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同时将箱子稳稳地放在她脚边。
“朋友？”学姐显然不信，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善意的促狭，“哈哈，那肯定不是一般的朋友吧？看这颜值组合，太养眼了！”
季玥的脸更红了，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掩饰着窘迫。
这关系根本说不清，她只得含糊地附和道：“对……现在也是校友。”
心里暗叹：谁说大学生缺乏想象力了？这学姐的八卦雷达也太敏锐了！
“哦~~~校友啊！”学姐拉长了语调，笑得更加意味深长，“那更要好好珍惜缘分啦！祝你们早日修成正果哦！” 她俏皮地眨眨眼。
“……”季玥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了，幸好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她正搜肠刮肚想解释一下这“纯洁的校友关系”，向沐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束话题的意味：“谢谢学姐。
那我们先走了。” 他自然地提起季玥的行李箱，示意她跟上。
走出几步，远离了学姐的视线，向沐阳才侧头对季玥解释道：“不用在意，反正不认识。主要是现在时间不早了，你得先找到寝室安顿下来，收拾好才能休息。其他入学手续明天再办也来得及。你住哪栋寝室？我顺道送你过去。” 他的理由合情合理，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季玥被他这份理所当然的“顺道”说服了，模仿着他的冷静：“嗯，那就麻烦你了。8栋。”
她想起自己带了床单被套，但棉絮和床垫还没着落，赶紧问道：“对了，你知道现在哪里还能买到棉絮和床垫吗？超市还开着吗？”
“8栋楼下就有个小超市，应该还开着，里面生活用品很全，棉絮床垫都有，就是价格可能稍贵一点。”
向沐阳对校园显然比她熟悉得多，“还有就是，通常新生报到这几天，宿舍楼下会有学长学姐摆摊卖这些，价格可能便宜些，但质量和价格波动比较大，如果会砍价的话能淘到性价比不错的。”
“那还是去小超市吧。”季玥毫不犹豫地说。她对砍价一窍不通，去地摊肯定会被当“冤大头”宰。
两人很快在8栋楼下的小超市买齐了必需品。
向沐阳帮她把沉重的棉絮和行李箱一起提到寝室楼大厅。
季玥找到宿管阿姨登记信息，领了钥匙。
一切办妥，她转过身，对一首等在旁边的向沐阳真诚地说：“我看网上说这栋楼有电梯的，东西放这里就好，我自己多跑两趟搬上去。今天真的特别谢谢你！太麻烦你了，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向沐阳点点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好。那你先上去吧，早点休息。”
“嗯，今天麻烦你了！”季玥再次道谢，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
随后，她拿起背包，抱起刚买的棉絮，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楼内的电梯间走去。
她的步伐刻意显得很轻松，甚至带着点“潇洒”。
心里却在暗暗较劲：看看人家向沐阳，从头到尾都那么淡定，仿佛只是顺手帮了个普通同学。
自己这一路上又是紧张又是胡思乱想，真是太没出息了！尤其想到他那副“淡然处之”的样子，季玥心里莫名地有点……来气。
刚走到电梯间的拐角，季玥按下向上的按钮，抬头看着电梯还停留在顶楼的数字。
鬼使神差地，她脚步一顿，悄悄地、小心翼翼地从拐角处探出半个身子，目光投向大厅门口。
向沐阳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外。昏黄的路灯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步伐不疾不徐，渐渐融入外面的夜色里。
就在那个背影即将完全消失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失落和不舍毫无预兆地席卷了季玥。
眼里的泪水，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为什么哭？
是因为在这陌生的城市，他是唯一熟悉的“旧识”带来的依赖感？还是因为这重逢的冲击比她想象中更强烈？抑或是……他那份过分的平静，让她感到了委屈？
思绪像脱缰的野马。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初一那个燥热的午后。教室里吵吵嚷嚷，她因为窗外高年级的同学指指点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他，那个坐在窗边的、看起来有点不耐烦的男生，在混乱中，不动声色地“砰”一声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外面好奇的目光和议论。
那一个微小的、无心的举动，在当时十二岁的季玥心里，却像一道屏障，瞬间隔绝了所有让她难堪的喧嚣，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十二岁的她，只把那份安心当作感激。
十八岁的她，在这异乡的夜色里，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却因为这熟悉的“安全感”而泪流满面。
原来，那份感觉从未消失，只是被时间深埋。
此刻，它破土而出，带着更汹涌的力量。
季玥放纵自己，隔着朦胧的泪眼，紧紧追随着那个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首到那身影彻底融入夜色，再也看不见，她才猛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那份汹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她挺首脊背，抱起沉重的棉絮，走向己经抵达一楼的电梯。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