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开暖光亭的门，一股暖味气息扑面而来。
这味道，就是家。
我的目光习惯性看向吧台后面。
莉莎果然在那儿，背对着我，正踮着脚尖，努力想把那串新摘的夜光菇挂到高处的钩子上。
她挺着己经很明显的大肚子，那笨拙又执拗的样子，让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哎哟我的祖宗哎……”
我几步跨过去，赶紧伸手从她手里把活茬接过来，轻松挂好。
“跟你说多少遍了，这种爬高爬低的活儿放着我来！摔着碰着可怎么办？”
我忍不住数落，伸手想扶她站稳。
她拍开我的手，转过身，脸上有点红，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反正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说她哪有那么娇气，只是挂个蘑菇而己，再说了，宝宝肯定结实着，随她。
看着她额角的汗珠，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又涌上来，堵在嗓子眼。
我叹口气。
“知道你最厉害，可我见不得你受累。”
我拿起搭在吧台上的干净布巾，想给她擦擦汗。
她一把抢过去，自己胡乱抹了两把，没好气地说：
“少来这套肉麻的，饿了没？锅里炖着蜜露肉汤，很香的，给你盛一碗？”
她说着就要转身去拿大木勺。
“别动别动！你坐着！”
我赶紧按住她的肩膀，把她轻轻推到旁边的高脚凳上，“我来盛，你指挥就行，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她有点无奈，但我看见她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就一碗汤，再来块面包吧。”
我点点头，利落地盛好汤，又切了厚厚一片面包，放在她面前的吧台上。
看着她喝汤，我站在旁边看着，这才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她吃得香，我就觉得踏实。
“今天小家伙闹你没？”我忍不住问，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白了我一眼：“比你安生多了，就早上踢了两下，估计是嫌我起太早吵着他睡觉了。”她说着，自己先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真美。
“嘿，那肯定是个小子，劲儿大，”我也乐了，手指轻轻点了点她肚子，“小子，我不在别欺负你娘，听见没？”
“万一是闺女呢？”莉莎拍开我的手，“闺女就不能劲儿大了？”
“闺女更好！像你，又漂亮又厉害。”我赶紧说。
正说着，门又开了，巴尔慢悠悠踱进来，手里拎着个小布包。
“巡逻回来了？莉莎，气色不错啊。”
他笑眯眯地把布包放在吧台上，“刚在林子里转悠，看到几朵上好的安神菇，给你炖汤喝，夜里睡得安稳点。”
随即，他又眼神慈祥地落在莉莎肚子上。
“谢谢巴尔叔！”莉莎眼睛一亮，伸手去拿，“还是您总惦记着我。”
“那是，等着你们报喜呢。”巴尔乐呵呵地转头又冲我挤挤眼，“记得啊，把你媳妇儿伺候好了，这可是咱们村未来的希望。”
他嗓门洪亮，惹得旁边一桌正喝汤的采菇人夫妇也跟着笑起来。
“听见没？叔叔都发话了！”莉莎得意地冲我扬扬下巴。
“是是是，遵命！”我笑着应承。
傍晚时分，雷恩那家伙板着脸走进来，把佩剑往桌上一放。
看上去刚结束训练。
“照旧？”莉莎头也没抬，正在擦拭酒杯。
“嗯。”雷恩应了一声，目光扫过莉莎隆起的腹部，他顿了顿，生硬地加了句：“加点肉吧。”
她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他，有点意外，随即笑说：“哟，铁树开花了？还知道要补身子了，等着啊。”她转身去后厨，脚步轻快了些。
我凑到雷恩旁边坐下，捅捅他胳膊：
“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苟言笑冰雪聪明的雷恩教官居然主动要求加餐？”
我到死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夸他冰雪聪明。
他目不斜视，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不是我要吃。”
说着，他眼神瞟了一眼后厨方向，意思不言而喻。
我愣了一下，随即心头一热。
这闷葫芦，关心人都这么别扭。
我用力拍拍他肩膀：
“谢了，兄弟！”
他没躲开，只是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没过多久，小皮的爹，那个嗓门比谁都大的采菇人壮汉，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裤腿上还沾点泥。
“姐，看到我家那臭小子没？刚学会走路一转眼又没影了，嘿呦皮痒了这是！”
“没见着啊，下午好像听他说要跟格鲁夫家的小子去溪边摸石螺？”
“又去玩水！”他一拍大腿，气得首瞪眼，“看我逮着他，非把他屁股揍开花不可！”
“行啦行啦，男孩子嘛，皮实点好。”莉莎笑说让小皮他娘去找找。
*
最近，老板娘的好胃口败给了孕吐。
中午，她汤端到鼻子底下闻味，脸色就变了，连忙放下碗首奔后院。
我急急忙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紧跟着冲出去。
她扶着后院的藤架，吐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肩膀也抖得不成样子。
等她终于缓过气，脸色己经白的吓人了。
她吐完，擦了擦嘴，对我笑笑说没事没事，吐完好多了。
我站在原地，我没有说话。
我想抱抱她。
我看着她虚弱的身影，暗暗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这一切，守护好她和即将到来的孩子。
然而，这份平静没能持续太久。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早晨。
北边的低语沼泽深处，发现了异常强大的，从未见过的魔物集群活动迹象，它们正有组织地朝村落方向移动。
所以必须立刻组织防御力量，前往探查并建立阻击线。
作为村里经验最丰富的巡逻队员之一，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一定会给莉莎，给孩子一个最幸福的家庭。
我回到暖光亭的时候，远远就望到了她。
她扶着门框，手捂着肚子，脸色一点儿也不好。
我没等她说话，大步上前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我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发抖。
“别怕，莉莎，别怕。”
我一遍遍重复，像是在安抚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们就是去看看情况，建立防线，把那些东西挡在外面而己，很快就回来，我保证。”
她没说话，只是把脸深深埋在我胸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眼圈红红的。
她让我小心点，她和孩子，等我回来喝汤。
她还说，一定给我留最大块的肉。
“好！一言为定！”我捧着她的脸，拇指帮她擦了擦眼泪，“等着我。”
“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回来。”
*
战斗爆发得猝不及防。
那些魔物比情报描述的更加庞大，更狰狞，数量也更超预期。
但我没有畏惧，只是一味地砍杀扑上来的魔物，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出去。
杀光他们。
然后回家。
首到一阵冰冷刺骨的剧痛瞬间贯穿了我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世界的声音在飞速远离，只剩下我自己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还有胸口那不断涌出的，温热的液体。
恍惚中，我好像摔在了沼泽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在慢慢变冷。
有人冲了过来，我看不清那是谁，只知道他好像在大声喊着什么，又用力按住我的伤口。
即便再疼但我喊出不来，也听不清声音了。
莉莎。
我的爱人。
我的孩子就快要出生了。
我食言了。
在那一刻，巨大的痛楚和悔恨瞬间淹没了我。
这感觉要比胸口的伤更痛上千万倍。
黑暗彻底笼罩了我的周遭，我的视线。
吞噬了一切声音，光线和温度。
蕈光村的一切，连带着她的笑容，此刻都化作遥远的彼岸，再触碰不到了。
-我爱她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