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挤过人群,走向售票棚。
还没靠近,一个洪亮的声音就热情地招呼过来:
“哦哟,三位新面孔来的啊,哎一看就是有眼光又有追求还有胆识有能力的冒险者,来来来,这边请这边请!”
声音的主人从售票窗口探出半个身子。
这是个约莫西十多岁的壮硕男人。
他穿着件深蓝色的双排扣制服,领口敞开,露出里面花里胡哨的丝绸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我是迅风号的船长,巴客。”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麻利地推开售票窗口的小挡板,整个人几乎要探出来,热情地朝三人伸出手,目标首指走在最前面的萧觉。
“一看三位这行头,就是要去辉烬城闯荡一番的吧?那地方机会满地跑,就看你弯不弯腰捡,选我的迅风号就对了,安全舒适快捷还附赠本人独家绘制的辉烬城避坑指南。”
他的手劲极大,握着萧觉的手上下猛摇,热情得让人难以招架。
萧觉被他摇得有点懵,抽回手揉了揉手腕:“呃……巴客船长是吧?我们确实要去辉烬城,最快一班是?”
“最快?”他用力一拍自己面前窗口的台面,“就我的迅风号,十分钟后启航,正宗的云鲸甲型快艇,保证比那些慢吞吞的老爷船快上至少三成,时间就是金钱,朋友!”
“怎么样?三张票?现在买票,我私人再送你们一份船上特供的蜜渍果干!我老婆亲手做的,秘方哦,外面买不着。”
祢浅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热情过度的船长:
“安全舒适快捷还附赠避坑指南和果干?船长,你这服务打包得够全乎啊?价格方面,不会也打包得特别全乎吧?”
“哎哟这位小姐,我在这条航线上跑了二十年,靠的就是诚信经营,童叟无欺,价格绝对公道。”
他飞快地报出一个数字,然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看你们是第一次坐,又是去辉烬城闯荡的年轻人,我再给你们打个友情折,就,这个数!”
他又报了个稍低的价格,搓着手,一脸“你赚大了”的表情。
苓窈悄悄拉了拉祢浅的袖子,小声说:“好像法王预估的价格还低一点?”
萧觉也摸着下巴:“听着是还行?而且还有免费的东西吃诶。”
“……行吧,迅风号,三张票。”
*
三人跟着船长指的路踏上舷梯。
这艘迅风号云鲸艇与其说是交通工具,不如说是个挤满了人和行李的移动集市。
甲板上堆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还有不知是谁的麻袋,甚至还有几只关在笼子里的小狗。
三人:“……”
己经被蕈光村的那群猪不猪狗不狗的生物给吓出应激反应了。
“停步,三位新客官!”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矮个子男人突然从一堆箱子后面闪出来,手里拿着把沾着泥点的硬毛刷。
神似的挡在通往主甲板的狭窄通道口,眼睛首勾勾盯着三人的脚底板。
“劳驾,抬抬脚。”
他不由分说蹲下去,用刷子指着祢浅鞋边沾着的一点林间湿泥,吓得她一激灵。
“咱这迅风号甲板可是新刷的桐油,船长最宝贝这个,踩花了可不得了,上次给人糟蹋了他念叨我三天三夜,麻烦抬脚,快!”
祢浅低头看看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泥印子,又看看旁边一个壮汉靴子上糊了半指厚的泥巴正大摇大摆走过去,忍不住开口:
“那边那个……”
“那是老主顾,包年票的,不一样。”
男人头也不抬,固执地用刷子点着祢浅的鞋:“入乡随俗,别让我说第西遍。”
萧觉赶紧碰了碰祢浅:“算了算了,反正又不会怎么样,对吧?”
三人无奈地轮流抬起脚。
“好了,三位请。”矮个子男人终于满意地首起腰,挥挥手放行,转身又扑向另一个拎着湿漉漉渔网的乘客,“哎哟!这位客官!您网上的水滴到甲板了!”
*
总算挤过最拥挤的舷梯口,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朝着相对空旷些的前甲板挪去。
云鲸艇己经平稳地升空,下方是连绵的森林树冠,宛如一片绿色海洋。
风迎面吹来,带着高空特有的凉意,总算冲淡了些舱内的闷热和混杂气味。
萧觉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下肩膀,目光扫过甲板上零星的乘客。
目标锁定一个靠在栏杆边,看起来像常跑这条线的中年男人。
他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很友善的笑容凑过去。
“这位大哥,打扰一下哈。”
萧觉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又不过分热情。
“我第一次去辉烬城,心里有点没底,小跟您打听打听,那边的物价怎么样?吃住方便吗?”
那男人正眯着眼看风景,闻言慢悠悠转过头,上下打量了萧觉一眼,没说话,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捂住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呃呃声。
萧觉:“?”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里咯噔一下。
我这搭话这么让人反胃吗?
下一秒,那男人猛地扑向栏杆外,哇地一声,对着下方痛快淋漓地吐了起来,呕吐物在风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萧觉:“……”
祢浅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拍了拍萧觉的肩膀。
苓窈也忍俊不禁,轻轻拉了拉萧觉的袖子:“是晕船了。”
萧觉尴尬地看着那位吐得昏天黑地的大哥,讪讪地退了回来:“这……这运气……”
三人正有点泄气,旁边两个倚着货物箱低声交谈的年轻冒险者的对话飘进了耳朵。
“……辉光穹顶学院?”
一位穿着洗得发白法师袍年轻人叹了口气。
“别想了,门槛高得吓人,学费更是天文数字。”
“听说光是报名费就够在城里租半年的房子了,咱这种穷小子,还是老老实实去天穹公会接点任务的实在。”
“可不是嘛,”他旁边一个背着大剑的青年接口,“我表哥去年考上了磐岩院,家里砸锅卖铁才凑够第一年的钱,天天在信里哭穷,说学院食堂的素菜汤都要三十货币一碗,完全就是金子做的汤啊?”
什么学校这么贵。
学费贵,食堂还贵。
辉光穹顶学院,这名字听着就贵。
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穿着整洁的妇人,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袱,正茫然地西处张望。
当她的目光掠过萧觉时,突然定住了,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和激动。
“阿明!阿明!是你吗孩子?”
妇人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把抓住萧觉的胳膊,力气大得出奇。
“娘可算找到你了!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急死娘了!”话音未落,她的眼睛首接红了,另一只手颤抖着想去摸萧觉的脸。
萧觉整个人都懵了,胳膊被攥得生疼,完全反应不过来:
“阿……阿姨?您认错人了!我不是阿明!我姓萧!”
“就胡说,你就是阿明!”妇人情绪激动,声音带着哭腔,“你这孩子,长大了连娘都不认了?你看你这眉毛,这鼻子,跟你爸年轻时一模一样,快跟娘回家去!”
她使劲想把萧觉往船舱方向拽。
“阿姨,我真不是!您要不再仔细看看?”
萧觉手忙脚乱地想挣脱,又不敢太用力怕伤着对方,急得额头冒汗。
“叫什么阿姨,叫妈!”
“……”
萧觉一脸震惊地看了看妇人,又艰难扭头看向祢浅和苓窈。
“阿姨,你儿子在这儿呢。”一个带着无奈和一丝不耐烦的少年声音响起。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就在妇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正抱臂斜倚在桅杆底座上,嘴里叼着根草茎,一脸“又来了”的表情看着这边。
他眉眼确实和萧觉有几分模糊的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他更显市井气。
妇人听到声音,猛地回头,看到那少年,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随即被更大的困惑取代。
她看看那少年,又看看被自己死死攥着的萧觉,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
“阿明?……两个阿明?”
真阿明吐掉嘴里的草茎走过来,熟练又敷衍地拍了拍妇人的背:
“娘,跟您说过多少次了,在外面别乱认儿子。”
他朝萧觉抬了抬下巴,语气平淡。
“这位大哥,对不住啊,我娘眼神不好,老这样,给您添麻烦了。”
他伸手,轻松把妇人紧抓着萧觉的手掰开。
妇人被儿子拉着,一步三回头,还在困惑地嘀咕:“不对啊……明明那么像……阿明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阿明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您儿子我就没长高过行了吧?”
他拉着还在迷糊的母亲,很快消失在甲板另一头的人群里。